玛丽玛丽(第32/37页)
他说话时他并不看玛丽。他告诉莫须有太太他十分爱她的女儿,他求她的允许赞成他求婚。他给她知道他同玛丽已经有许多次互相认识的机会,并且对于婚事的意见彼此都是一致——这时在莫须有太太的脑筋里想起以先她与她女儿曾经有一次谈话,那时候玛丽想要知道一个巡警是不是一个女子可以嫁的理想的人?现在她明白这句问话的意思了,这不是被一种可赞美的,差不多一种科学的好奇所引起的,乃是一个阴谋者在欺骗中所成就的那种有利害关系的,狡猾的推想。玛丽可以看出那个记忆在她妈脑筋里来回的飞舞,这事情很使她苦痛。
她妈的心里也是不舒服——那里又没有椅子可以坐,她得站着听那个多少感觉点舒服的他坐在床上说那些话。假使她也坐着,她便可以驾御她的思想,还可以很从容的对付眼前的情形,但是站着的时候要态度自如是不容易的:她的两手交插着搁在胸前,这种像女学生的态度使她讨厌,也使她拘束。还有一层,那个男子所说的仿佛都是肺腑之言。至少他的话仿佛不是假的,并且挤出这些话来的那个目的也是真的。她不能够放纵她的感情同时能避儿放蛮,这种放蛮就是她在忿怒之中也觉得是不该,真的,连一想起都要脸红。也许他的没有资格的主要原因是为他与奥康诺太太有关系,其实这一层不能算他的过失,并且她也很为他可怜。但是这确是一种不能挽救的缺点。他尽可以脱离他的职业,或他的宗教,或他的国家,但是他不能摆脱他的姑妈,因为他的皮肤底下带着她,他是她又加上一点别的东西,在有的时候莫须有太太从那巡警的眼内可以看见奥康诺太太小心翼翼的在那里看着她;他的前额的一扭像一个幽灵似的她隐约的现在那里,忽而消灭,忽而又出现了。这个男子是被她毁坏的。虽然他并不缺少知识,并且他愿娶她女儿的这个事实证明他不是像她所想象的那样完全不可救。
这时候,他说完了他爱她的女儿与他们两人的性质可以合得上来的话,他又谈到关于他的世俗的事情,如同他当巡警的薪水,他的位置的可以升迁,升迁之后薪水也就跟着增加,还有一定的养老恩俸。此外,他的父母死后也可以得到钱财的增加,或许别的亲戚死后也可以合理的希望收入的扩大。固然他一点不愿意谈到这些事情。但是那位莫须有太太的板板的态度与她女儿的含怒的无情强迫了他,虽然不愿意的,从他的军器库里掏出些虽然不是贵重的军器。他不料到她们会这样固执,他总以为那个大一点A妇人听他要娶她的女儿心里一定乐了,等到一看那拥护这个想象的据没有来,于是他不得不求告他以为占据在每个作苦工的中年妇人心里的那种贪心。但是这些话听完了,对方依旧是漠然不动于中。他很可以在她所立的地方打她几下。他的身体不时的紧张到一种狂暴的,身体的爆发,一种感情的火热的狂怒,甚至于可以把这两个妇人吓得纳头跪倒,那时候他的一嚷可以把她们的惊叫压成了一点轻轻的低语,正如一个男子应该做的。然而他连停止说话都不敢,他竭力装作一种自如的,好脾气的,半不在意的态度表白他的事情,这种情形使他与那二位听者都是非常苦痛。还有她们两人站着也使他不得劲儿——像这样一个会见的空气所应该有的那种愉快的平等在一起首已给破坏了,已经坐下之后,他也不愿重新立起来。他觉得他的身子粘在他所坐的床上,他又觉得假使这时他立起身来,这间屋子里的紧张的程度会松懈到如此,那位莫须有太太会立刻说出冷嘲的决绝的话来,或者她的女儿同样决绝的破口辱骂他,拒绝他。他不敢正眼看她,但是从他眼角边可以看见她直挺挺的站在火炉面前,一种与他常见的柔顺的样子迥乎不同的态度差不多令人生厌。这时如果他身子能出这间屋子他一定会感谢上帝,但是如何可以逃出这屋子他就不知道了。他的自尊禁止他有如同不光荣的退避这一类事情。他的兴奋的精神不许他动一动。而刺激他身体与心理的表面的那个怒气只于被一种怕惧的本能给压住了。他所怕的就是万一他动了,他怎么办呢,因此,他带着可怕的嬉戏的态度开始说到他自己,他个人的品行,他的节省和稳健——他拣那些凡为许多女子所依赖的各种德行说了。他又郑重其事的说他所犯的几种小毛病,他所以如此只因为说话而已,如同吸烟,喝杯把葡萄酒,偶然花一个先令去赌跑马。
玛丽含怒的,专心听了他一会。她是他的非常的谈话之中的题目这个事实在一起首就增加了她的思想的速度。假使这段事情不这样严重,她一定很高兴看她自己在这个奇怪的地位,并且可以抱定十分客观的态度尝试这个冒险的全体的精神。及至她听到他,“说到她的头上来了,”把所有他们两人在一块儿散步,到饭店里吃饭,在大街上,公园里游玩,这一次那一次他对她说的什么话,以及她对于这个问题,那个问题所说的话一齐在她母亲面前和盘托出了之后,她看他不过是一个恶毒的,不受教育的人,后来他竟暗示她之对于婚姻与他一样的热心,把一个须在第二人面前拒绝他的A怕的责任放到她的身上,于是她关上了她的思想,按住了她的耳朵不去理他,她决意拒绝去听他的说话,虽然她的知觉依然辨认他谈话的意思。她听他的话是一种沉重的,乏味的嗡嗡之声好像是从浓雾里传来似的。她打定主意假定他们两人之中无论哪一个问她什么话,她会给一个老不答复,眼也不朝他们,后来她又想她要蹬足怒声说她恨他,他看不起她因为她给他的姑妈作工,他为她惭愧,与她绝交都因为她穷苦,他同她散步,同时又和别的女子散步,他的追随她只因为要缠扰她,她不爱他,她甚至于不喜欢他,真的,她从心里不喜欢他。她愿意把所有这些话从一口急气里大声说出来,但是她惟恐在她没有开口之前脸先红了,或者更甚于此,竟会大哭起来,失去了一切的庄严,这种庄严她要在他的面前维持,为得要给他看她那个正是为他得不到的最好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