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堤孩(第23/27页)
但是他讲到此地,涡堤孩轻轻将手掩住了他的口唇。他又静了,想着涡堤孩说过的话。同时培托儿达的幻想也似春花怒发,活动起来。她知道涡堤孩的来源,但是不完全,她不知道那水怪究竟是个什么迷谜,她只觉得他可怕,但是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她正在乱想,无意中将黑尔勃郎新近买给她的颈链解了下来,放在水面上拖着,激起一颗颗水珠,溅破落日反射微弱的阳光。一只巨手忽然从但牛勃河伸出来,向她的颈链一抓,拉入水去,培托儿达骇得大声响喊,一阵的冷笑从水底里泛了上来。骑士再也忍不过去。他跳将起来,望着水里高声咒骂,和水鬼挑战。培托儿达失了她最宝爱的颈链又受了大惊,不住的啜泣,她的眼泪好比洋油浇上骑士的怒火,狂焰直卷起来,其时涡堤孩也靠船边坐着,她手放在水里,这水忽然往前一冲,忽然呜呜若有所言,她向她丈夫说道——
“我的亲爱,不要在此地骂我,随你骂谁都可以,但是不要骂我。你知道什么缘故?”
他好容易将他怒焰稍为压下一些,没有直接攻击她,实际他也气得话也说不上来。然后涡堤孩将她放在水里的手探了出来,拿着一串珊瑚的颈链宝光四射连人的眼都看花了。
“你拿这串吧,”她说,欣欣将珊瑚递给培托儿达,“这是我赔偿你的,你不要再生气,可怜的孩子。”
但是骑士跳了过来。他从涡堤孩手中将那可爱的珍玩抢了过来,望河里一抛,大声怒吼道——
“原来你依旧和他们来往,是不是?好,你就和他们一起住去,随你们出A么鬼戏法,也好让我们人类过太平日子,哼,你变的好戏法。
但是他看见可怜的涡堤孩呆呆地望着他,两泪交流,刚才她想拿珊瑚来安慰培托儿达那只手依旧震震的张着。她愈哭愈悲,好像小孩平空受了责备一般。最后她凄然说道——
“唉!甜蜜的朋友,唉!再会吧!你不应该如此,但是只要你忠信,我总尽力替你豁免。唉!但是我现在一定要去了,我们年轻的生活就此告终。休矣!休矣!何至于此,休矣!休矣!”
说着她一翻身就不见了。似乎她自己投入水里,又似乎她被拉入水,究竟谁也说不定她怎样去的,总是一霎时她葬身但牛勃浪涛中心,音踪杳绝;只剩几个小波也绕住船边似乎啜泣,似乎隐隐还说着“休矣!休矣!忠信要紧!休矣!”
黑尔勃郎无论如何忍心,再也止不住热泪迸流,差不多晕了过去。
第十六章 黑尔勃郎此后所遭逢的情形
俗语说事过情迁:随你怎样倾江倒海的悲伤,随你悲伤的性质如何,随你感情沸流到一千二百度或是低降到一百个零度之零度,随你如何灰心,随你张开眼来只见愁云惨雾,生命的种种幸福都变成荒芜惨绝。只要你不死。只要你苟延残喘,你总逃不过时间的法力,钟上的搭过了一秒,你悲伤的烈度,无形中也的搭宽了一些,你就愈觉得这残喘有苟延之必要,时间愈过去,你的悲度也消解得愈快,往往用不到几月甚至于不到几天,你完全可以脱离悲伤的束缚,重新提起兴子过你的快乐日子。怪不得宰我当初要疑心三年之孝太不近情理。不要说父母,现在社会上父母不是儿女的冤家对头已是难得难得,何况能有心坎深处真纯的爱情——不要说父母和子女关系,就是我们男女相爱热度最高的朋友大家香喷喷会呼吸热烘烘会接吻的时候,不消说自然是卿卿我我,誓海盟山,我的性命就是你的,你的魂灵就是我的,若然你有不测不消说我自然陪你死,就是不死,我总终身守独,纪念我们不断的爱情。而且我敢保证他们发誓的辰光,的确正心诚意,纯粹从爱河里泛起来的波浪,情炉里飞起来的火焰,你要不相信真是阿弥陀佛,世上再也没有相信得过的事了。这类经验彼此不消客气,多少总有过些。但是——我很恨这转语,但是我实在不得不但是——但是金子要火来试验,你立的情誓要不幸的生死盛衰聚散来试验,试验的结果究竟百分里有几分是黄金呢?当然你我都不希望有这类试验之必要,不过试验要轮到你的时候你又有什么法想呢?从前听说中国社会上,虽然男女夫妇间从不知爱情为何物,而丈夫死了妻子往往有殉节的风俗,据说有的媳妇自己还想活不肯死,她的翁姑可放她不过,因为她死了可以请贞节牌坊,光宗耀祖A。那班可怜的少妇,就是不全死,亦得半死,因为一万个寡妇里面难得有一个再有嫁人的机会。这类情形我们听听都不忍心,可笑他们黄种人还自以为是古文明,说西方人野蛮,其实他们那样荒谬绝伦的家庭婚姻制度,还不是和亚菲利加吃人的野人相差无几吗?至于讲到我们情形可大不相同。不但妻死了,男子再娶,丈夫死了,女子自由再嫁,就是大家没有死,鲜鲜的活着,彼此依旧嫁娶自由,只要法庭上经过一番手续就是!或者彼此要是更文明些爽性连法律都不管,大家实行自由恋爱就是,个人自由权,爱情自由,个个字都是黄金打的,谁也不能侵犯。在这样情形之下从前同生同死的盟誓,自然减少了许多,大家都是“理性人”了!若然爱偶之一遭了不幸,我们当然不能说那活的连悲伤的情绪都没有,但是即使有,恐怕也是以太性质见风就化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