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眉小札(第11/31页)

我来扬子江边买一把莲蓬:

手剥一层层的莲衣,

看江鸥在眼前飞,

忍含着一眼悲泪,——

我想着你,我想着你,啊小龙!

我尝一尝莲瓤,回味曾经的温存——

那阶前不卷的重帘,

掩护着销魂的欢恋,

我又听着你的盟言:

“永远是你的,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我尝一尝莲心,我的心比莲心苦,

我长夜里怔忡,

挣不开的恶梦;

谁知我的苦痛?

你害了我,爱,这是叫我如何过?

但我不能说你负,更不能猜你变;

我心头只是一片柔,

你是我的!我依旧

将你紧紧的抱搂;

除非是天翻,但我不能想象那一天!

九月四日沪宁道上

九月十日

“受罪受大了”!受罪受大了,我也这么说。眉呀,昨晚席间我浑身的肉都颤动了,差一点不曾爆裂,说也怪,我本不想与你说话的,但等到你对我开口时,我闷在心里的话一句都说不上来,我睁着眼看你来,睁着眼看你去,谁知道你我的心!

有一点我却不甚懂,照这情形绝望是定的了,但你的口气还不是那样子,难道你另外又想出了路子来!我真想不出。

九月十一日

眉,你到底是什么回事?你眼看着我流泪晶晶的说话的时候,我似乎懂得你,但转瞬间又模糊了。不说别的,就这现亏我就吃定的了,“总有一天报答你”——那一天不是今天,更有哪一天?我心只是放不下,我明天还得对你说话。

事态的变化真是不可逆料,难道真有命的不成?昨晚在M外院微光中,你烁亮的眼对着我,你温热的身子亲着我,你说“除非立刻跑”,那话就像电火似的照亮了我的心,那一刹那间,我乐极,什么都忘了。因为昨天下午你在慕尔鸣路上那神态真叫我有些诧异,你一边咬得那样定,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所以我忍不往(怕你真又糊涂了)写了封信给他,亲自跑去送信,本不想见你的,他昨晚态度到不错,承他的情,我又占了你至少五分钟,但我昨晚一晚只是睡不着,就惦着怎样“跑”。我想起大连,想叫“先生”下来帮着我们一点,这样那样尽想,连我们在大连租的屋子,相互的生活,都一一影片似的翻上心来。今天我一早出门还以为有几分希冀,这冒险的意思把我的心搔得直发痒,可万想不到说谎时是这般田地,说了真话还是这般田地,真是麻维勒斯了!

我心里只是一团迷,我爸我娘直替我着急,悲观得凶,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咳眉,你不能成心的害我毁我;你今天还说你永远是我的,我没法不信你,况且你又有那封真挚的信,我怎能不怜着你一点,这生活真是太蹊跷了!

九月十三日

“先生”昨晚来信,满是慰我的好意,我不能不听他的话,他懂得比我多,看得比我透,我真想暂时收拾起我的私情,做些正经事业,也叫爱我如“先生”的宽宽心,咳,我真是太对不起人。

眉,一见你一口气就哽住了我的咽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昨晚的态度真怪,许有什么花样,他临上马车过来与我握手的神情也顶怪的,我站着看你,心里难受就不用提了,你到底是谁的?昨晚本想与你最后说几句话,结果还是一句都说不成,只是加添了愤懑。咳,你的思想真混,眉,我不能不说你。

这来我几时再见你眉?看你吧。我不放心的就是你许有彻悟的时候,真要我的时候,我又不在你的身旁,那便怎办?

西湖上见得着我的眉吗?

我本来站在一个光亮的地位,你拿一个黑影子丢上我的身来,我没法摆脱……

The sufferer has no right to Pessimism

这话里有电,有震醒力!

十日在栈里做了一首诗:

今晚天上有半轮的下弦月;

我想携着她的手,

往明月多处走——

一样是清光,我想,圆满或残缺。

庭前有一树开剩的玉兰花;

她有的是爱花癖,

我忍看它的怜惜——

一样是芬芳,她说,满花与残花。

浓荫里有一只过时的夜莺;

她受了秋凉,

不如从前浏亮——

快死了,她说,但我不悔我的痴情!

但这莺,这一树残花,这半轮月——

我独自沉吟,

对着我的身影——

她在那里呀,为什么伤悲,凋谢,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