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全集:第二卷(第9/12页)
格位李家阿太老年格运气真勿好,全靠
场头上东帮帮,西讨讨,吃一口白饭,
每年只有一件绝薄欧棉祆靠过冬欧,
上个月听得话李家阿太流火病发,
前夜子西北风起,我野冻得瑟瑟叫抖,
我心里想李家阿太勿晓得哪介哩。
昨日子我一早走到伊屋里,真是罪过
老阿太已经去哩,冷冰冰欧滚在稻草里,
野勿晓得几时脱气欧,野呒不人晓得!
我野呒不法子,只好去喊拢几个人来,
有人话是饿煞欧,有人话是冻煞欧,
我看一半是老病,西北风野作兴有点欧——
为此我到街上来,善堂里格位老爷
本里一具棺材,我乘便来求求太太,
做做好事,我晓得太太是顶善心欧,
顶好有旧衣裳本格件吧,我还想去
买一刀锭箔;我自己屋里野是滑白欧,
我只有五升米烧顿饭本两个帮忙欧吃,
伊拉抬了材,外加收作,饭总要吃一顿欧,
太太是勿是?……嗳,是欧!嗳,是欧!
喔唷,太太认真好来,真体恤我拉穷人……
格套衣裳正好……喔唷,害太太还要
难为洋钿……喔唷,喔唷……我只得
朝太太磕一个响头,代故世欧谢谢!
喔唷,那么真真多谢,真欧,太太……
灰色的人生
我想——我想开放我的宽阔和粗暴的嗓音,唱一支
野蛮的大胆的骇人的新歌;
我想拉破我的袍服,我的整齐的袍服,露出我的胸膛,
肚腹,肋骨与筋络;
我想放散我一头的长发像一个游方僧似的散披着
一头的乱发;
我也想跣我的脚,跣我的脚,在巉牙似的道上,快活地,
无畏地走着。
我要调谐我的嗓音,傲慢的,粗暴的,唱一阕荒唐的,
摧残的,弥漫的歌调;
我伸出我的巨大的手掌,向着天与地,海与山,无餍地
求讨,寻捞;
我一把揪住了西北风,问它要落叶的颜色,
我一把揪住了东南风,问它要嫩芽的光泽;
我蹲身在大海的边旁,倾听它的伟大的酣睡的声浪;
我捉住了落日的彩霞,远山的露霭,秋月的明辉,散放在
我的发上,胸前,袖里,脚底……
我只是狂喜地大踏步地向前——向前——口唱着暴烈的,
粗伧的,不成章的歌调;
来,我邀你们到海边去,听风涛震撼大空的声调;
来,我邀你们到山中去,听一柄利斧斫伐老树的清音;
来,我邀你们到密室里去,听残废的,寂寞的灵魂的呻吟;
来,我邀你们到云霄外去,听古怪的大鸟孤独的悲鸣;
来,我邀你们到民间去,听衰老的,病痛的,贫苦的,残毁的,
受压迫的,烦闷的,奴服的,懦怯的,丑陋的,罪恶的,
自杀的——和着深秋的风声与雨声——
合唱的“灰色的人生!”
破庙
慌张的急雨将我
赶入了黑丛丛的山坳,
迫近我头顶在腾拿,
恶狠狠的乌龙巨爪;
枣树兀兀地隐蔽着
一座静悄悄的破庙,
我满身的雨点雨块,
躲进了昏沉沉的破庙;
雷雨越发来得大了:
霍隆隆半天里霹雳,
豁喇喇林叶树根苗,
山谷山石,一齐怒号,
千万条的金剪金蛇,
飞入阴森森的破庙,
我浑身战抖,趁电光
估量这冷冰冰的破庙;
我禁不住大声喊噭;
电光火把似的照耀,
照出我身旁神龛里
一个青面狞笑的神道,
电光去了,霹雳又到,
不见了狞笑的神道,
硬雨石块似的倒泻
我独身藏躲在破庙;
千年万年应该过了!
只觉得浑身的毛窍,
只听得骇人的怪叫,
只记得那凶恶的神道,
忘记了我现在的破庙;
好容易雨收了,雷休了,
血红的太阳,满天照耀,
照出一个我,一座破庙!
恋爱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恋爱他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他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出世;
太阳为我照上了二十几个年头,
我只是个孩子,认不识半点愁;
忽然有一天——我又爱又恨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