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75/137页)
248.弃绝
我在外部世界拒绝与人合作,除了其他方面,这还导致了一种奇怪的心理现象。
完全弃绝行动,对物质不感兴趣,这使我能够带着一种绝对的客观性去看外部世界。由于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或者说我认为一切都不会变化,我不会去改变它。
因此,我能够……
249.浪漫主义和现代民主政治
十八世纪中期开始,一场可怕的疾病逐渐席卷了整个人类文明。十七世纪,连年受挫的基督教宏伟蓝图和五个世纪以来不断被延迟的异教徒愿望(天主教沦为基督教,文艺复兴沦为异教,宗教改革成为一种普遍现象),曾经的所有梦想的残骸,毫无价值的成就,生活过于凄惨以致无法与人分享的悲伤,以及他人的生活过于凄惨以致我们不想去分享——所有这一切毒害着我们的心灵。人类的思想充斥着对一切行动的惧怕,这只在令人鄙夷的社会才受到鄙夷。更高等的心灵活动失去活力,唯有它的根基,即更多的机理功能仍处在活跃活动中。前者处于停滞,后者则开始统治世界。
于是出现了低等思想要素构成的文学和艺术——浪漫主义。随之产生的,是由低等行为要素构成的社会生活——现代民主政治。
生来就被统治的灵魂没有追索权,唯有自律。生来(被)创造的灵魂,在这个创造力日渐式微的社会,除了梦里的社会世界和灵魂的贫乏内省,没有别的办法塑造自己的意志。
我们对失败的伟人和活出自我本色的小人物都冠以“浪漫主义”之名。然而,这两者的唯一相似之处就在于他们显露出来的多愁善感。前者表现出一种充分利用智力的无能,而后者则表现出一种智力的贫乏。夏多布里昂、雨果、维尼和米什莱都是同一时代的人物。但是,夏多布里昂是一个被削弱了的伟大灵魂,雨果是一个被时代追捧的渺小灵魂,维尼是一个不得不逃离现实的天才,被迫做有禀赋的男人的女人。他们的鼻祖让·雅克·卢梭,则同时具有两种倾向。他在同等程度上具有创造者的智力和奴隶的感性。他的社会感性感染了他的理论,而他的智力只不过清晰阐释了这些理论。他的智力仅仅用于叹惋与感性共存的这种悲剧。
卢梭是一个现代人,但比任何现代人都更彻底。他从导致他失败的弱点中萃取了——他和我们一样悲哀!——获得成功的力量。他的一半走向成功,然而,当他走进城市,在他的胜利旌旗底部可以读到“挫败”这个词。而他的另一半停滞不前,无法去征战。他的正当内在命运中,存在着皇冠和王权,一个统治者的威严和一个征服者的荣光。
250.艺术来自创造
纵然我想要创造……
唯一真正的艺术来自于创造。但是,现代社会环境使得人类精神不可能产生创造性。
这便是为什么科学发展的原因。如今,机器是唯一的创造物,数学证明是唯一具有逻辑链的参数。
创造性需要支撑物,需要现实的支撑。
艺术是一门科学……
它遭受着韵律的侵袭。
我无法阅读,因为我吹毛求疵的感觉只会看到事物的瑕疵、缺点和能够被改进的可能性。我无法做梦,因为我的梦过于生动形象,当我拿它们与现实做比较,很快便发现它们不真实,从而没有价值。我无法去天真地注视人和事,因为我无法抑制自己进一步深入了解的渴望,如果没有这种渴望,我的兴趣也就不复存在,它要么死于自己之手,要么自生自灭。形而上学的推测无法令我感到满意,因为我很清楚(凭着自己的经验),一切体系都是可防护的,都存在理性的可能。若要欣赏建构体系下的理性艺术,我将不得不忘掉形而上学思辨追求真理的目标。
回忆中的快乐往事令我感到快乐,而现在,没有什么使我快乐或感兴趣,在未来,也不存在什么与现在有所不同的梦或可能性,能够带给我一个现在的过去那样的过去!这便是我的生活,一个我从不知晓的天堂的意识幻影,一个胎死腹中的破产的希望。
那些自我统一的人是快乐的——焦虑会改变他们,却不会分裂他们,他们至少没有信仰,能够心无羁绊地坐在太阳底下。
251.一本自传的片段
我先是专注于玄学臆测,进而转向科学理念,最终为社会学思想所吸引。然而,任何一个阶段的真理探索都无法使我减轻痛苦,找到安慰。我在这些领域涉猎不深,但我读过的理论足以让我厌倦这些林林总总的悖论。它们无不具有充分的论据,无不具有相同的概率,对事实的选择无不让人觉得一切都是事实。倘若我从书上抬起厌倦的双眼,或者分了心,将注意力转向外部世界,我只看到一件事,那就是,将费力得来的思想花瓣层层剥去,使我相信一切阅读和思考都是徒劳无益的。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事物的无限复杂性,无穷无尽的概论,以及完全可以获得的少量事实,这些事实对于形成一门科学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