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4页)

不知怎的,我觉得那花瓣是黄色的。

「我心想,要帮她把那片花瓣拿开。可是,因为害怕,根本不敢伸出手来。就这样,棺材被盖起来了。然后,有人用石头槌呀槌的,钉上钉子……」

「……什么啊,就这样?」河边说完,又有气无力地说道:「什么跟什么嘛!」河边嘴里这么说,我却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

「河边,你少罗唆。」我凶着脸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山下说到这儿,就沉默下来。

「恐怖吗?」

「嗯……我们家有一个好大的老虎填充玩具,对不对?」

「嗯。」

「小时候,我常常和它玩摔角。」

我本来想说,你现在也还在玩吧,不过,我没说。

「在梦里,我和这只玩具老虎在玩摔角。可是,我突然发现,和我玩的,不是填充玩具,……是祖母的尸体。」

「呜哇哇哇!」

河边像喷火一样的笑声,打断了山下。山下瞄了河边一眼,然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说道:

「她简直跟填充玩具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反应。就连我踢她,她也只是扭成软软的一团,不会喊痛。换句话说,是个物体。」

「物体?」

山下点头说:「当时我吓坏了。」

其实,连我也听得毛骨悚然。这是我不曾有过的感觉,就算在电视上或漫画里看到一些打打杀杀的镜头,我也不曾像今天这样害怕。

「人死了,会变怎样?」我说:「全都结束了?……还是……。」

「我觉得有鬼。」山下咬了咬下唇说道:「只是,我一直以为,鬼……应该是很轻很轻的。可是……」

「可是什么?」

「我现在认为它们一定很重很重,像装满沙子的沙袋那样重。」

如果,像山下说的那样,死去的人只是一个物体,那么,鬼也是物体喽。没有没有灵魂,可以用重量来表示它们。……就像盐、收音机、皮包那样。我可不想去看一个站在体重计上的鬼有多重。连鬼都有重量,那这个世界不是没救了吗?

「我真的好害怕。早知道,我就不去参加葬礼了。」山下嘀咕完这一句,用球鞋的前端踢了一下地面。

突然,河边像将军那样挺直了身体。他把邻座欧巴桑的手提袋抱在怀里,再倒退几步。然后,这家伙像个白痴似的,一边笑一边叫道:

「我是不死之身!」

接下来有一阵子,我们都不再提山下祖母的事了。山下又恢复他原来的样子,河边自从在公车亭「发作」过后,变得话少一些之外,大致上并没有什么改变,看来,丧礼一事,已经被淡忘了。

就在河边戴新眼镜来的那一天,他要我和山下下课以后,到他家公寓前的停车场等他。

「干嘛?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河边看起来好兴奋,我则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大马路的旁边,不是有一间书法教室吗?」

「嗯。就在岸根庄嘛!」

那一带,都是一些老房子,而且都是木造的平房。这当中有几间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的小房子,是专门租人的。

「那间书法教室的隔壁的隔壁,住着一个独居的老人喔!」

「真的?」

河边用充满期待的眼神,轮流看了看山下和我。我在猜,山下大概和我一样,有着不祥的预感,因为,他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然后呢?」我问。

「什么然后呢?我听我妈和隔壁的阿姨在说,那个老人大概快死了。」

我搞不清楚河边到底想说什么。

「木山,你不是没看过死人吗?」

「嗯……啊啊。」

「我也一样。」

「那你想怎样?」

「我在想,」河边睁大了眼睛。那样子看起来好恐怖。他说:「如果有一天,独居老人突然死了,会怎样?」

「会怎样?你不会自己一个人去看看吗?」

会怎么样呢?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即使有遗言要说,也没有人听得到,那,那些话不就只能在屋内飘荡,然后,消失在空气里吗?就算他说「我不想死」、「我好痛苦」、「好痛」、「我不甘心」、「我是幸福的」,说了不是等于没说吗?

「可以在那里发现死亡。」

「啊?」

「在那里,发现老人独自死亡的情形。」

「谁去发现?」

「当然是我们罗!」

「我吗?我要回家了!」山下陡地叫道。没想到,河边迅速地抓住山下的衣领,不让他走。

「你不能不在。只有你看过死人。」

「不要不要不要!」

「听好,我们要一起监视这老人。他是不是快死了,山下会最清楚。」

可怜的山下,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依我看,河边是吃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