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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沙拉肚子里是个男孩的时候,他们就决定给孩子取名叫亨利了。她也不知道父母为什么没有用她哥哥的名字给孩子取名,不过倒是挺庆幸的:用死去的舅舅的名字给孩子取名会让人焦虑。亨利不应该有任何负担,只要能开开心心就好。沙拉心想,不知道露露和胡克抱着新生的外孙时会不会想到她的哥哥。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可是自从当上母亲后,她对这件事的理解完全不同了:没有比失去孩子更可怕的事了。孩子让她对露露产生了新的看法,新的同情:她从异国他乡嫁过来的时候不过是个女孩儿,生儿育女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结果孩子早殇。她们似乎不可能讨论这个问题,也从来没讨论过。

沙拉喂孩子吃奶的时候把一张大毯子搭在他脑袋上,因为她不想让菲奥娜和罗伦看到自己皴裂、肿胀的乳头。菲奥娜用餐巾纸裹了一大把小胡萝卜,吃得干干净净,随后就离开了。罗伦收拾好之后,给沙拉倒了一杯冰水,留下来陪她。孩子已经睡得很香了。沙拉把他抱进卧室,放在床上,打开监控,让他睡觉。现在只剩下她和罗伦两个人了。

“怎么样?”罗伦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手里端着杯咖啡,抬头看着她,“你当妈妈了。”

“我知道。”她说,“说不清,这个回答是不是很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罗伦说。

“头一天我还是我自己,第二天我就有孩子了,现在我依旧是我自己,但是又不一样了。这并不是什么神奇的事。我是说,当然了,这很神奇、很奇妙等等,不过我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只不过多出了一整套需要考虑的事情。每天都要去考虑,剩下的日子天天都要去考虑。”

“这好像是对当妈这件事最言简意赅的总结。”罗伦说,“当然了,这对我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或许不会永远陌生。”沙拉说。

“或许会。”罗伦说,“我哪儿知道?”

“你哪儿知道?跟我说说罗伯。”

“没什么好说的。”她说。

“没什么好说的?”

“他很好,我不知道。你想要他的电话号码吗?”

“别胡扯。”沙拉叹了口气,“咱们这不是在聊天嘛。”

“我没有胡扯。我只是说说。罗伯就是罗伯。很好,还不错,老样子,没什么重要的。这是你生完孩子之后咱俩第一次聊天,我可不想聊别人。”

“别人”——这是个用意明显的措辞。沙拉立刻明白,罗伯和罗伦的关系持续不了一年了。情况变了,罗伦的心意变了。沙拉很失望,不过,如果换成前几个月,她可能更失望,现在她全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虽然她喜欢罗伦和罗伯在一起,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惊讶。“那我们聊什么?南苏丹?大选?那些问题我可以跟爸爸讨论。”

“我也不知道,要不聊你的宝宝?”

“他确实很重要。”沙拉说,“但是也很烦。他吃了睡,睡了吃,医生说他很健康。你不想让我变成那种只会讨论自己孩子拉屎怎么一气呵成的女人吧。”

罗伦皱起了眉头。“注意母亲的尊严。”

“你考虑过要孩子吗?”

“上次考虑是因为我怀上了,不得不去处理。”

沙拉当然还记得罗伦去做人工流产的情景。那是她们毕业后第二年,接受了那么多年昂贵的教育,可是直到那年她们才真正学到一些东西。罗伦没有医生,因为前四年她都在学校卫生所看病,于是沙拉帮她找到了那个地方。在纽约皇后区,那里全都是瓷砖批发商和专门为中国人提供餐饮服务的商场。她们打车过去,沙拉坐在候诊室里。候诊室极力彰显自己的品位,摆着各种盆栽,椅子上铺了软垫,放着低调的古典音乐,营造出一种亲切的氛围。尽管她不想干涉罗伦的事,尽管她只希望罗伦早日痊愈,但是事前事后都忍不住逼着罗伦把这件事告诉盖比。他有权知道,不是吗?

“该死。”沙拉想了一会儿,“是不是上次孩子的事让你觉得很难受?”

罗伦摇摇头。“都是老皇历了。”

沙拉不知道罗伦后来到底有没有告诉盖比。她几乎可以肯定罗伦没有。“也没那么久吧。”

“都十年了。十年。十年的时光,很多事都变了。瞧瞧你,你都结婚生子,做贤妻良母了。”

“我做贤妻良母了。”沙拉不想去想一个十岁大的男孩或女孩站在自己的孩子身边是什么样的,可是,她忍不住去想。

“怎么说得像什么坏事似的。这是你的生活,你本来就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沙拉什么都没说。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点,就算说的时候也是悄悄私下议论。这真是叫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