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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第3/7页)

他在楼梯上想起来了,那些东西还藏在糊壁纸后面的窟窿里,“大概,故意等他不在家的时候来搜查,”他一想起来就站住了。但是一筹莫展和以一死了事的心理(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突然把他攫住了。于是他把手一挥,又下楼去了。

“但愿快些!……”

街上又热得难受;这几天甚至没有下过一滴雨。又是灰尘,又是砖块和石灰;又是从铺子和小酒店里冲出来的那股臭气;又是随时可以碰到的喝醉的人、芬兰小贩和七歪八斜的出租马车。强烈的阳光照得他的眼睛发花了,他头昏得厉害——在阳光强烈的天气里,一个身子发烧的人突然来到街上,往往有这样的感觉。

走到昨天走过的那条街的拐弯处,他痛苦不安地张望了一下,又望望那所房子……立刻就把目光移开了。

“如果他们问起来,我也许会说,”他走近办公室的时候,心里想。

办公室离他的家只有四分之一里路。办公室刚搬到新址四楼上的新房间里。旧址他去过的,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走进大门,看见右首有一条楼梯,一个庄稼汉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一本簿子走下楼来:“那么他就是看门人;那么办公室就在这里,”他跑上楼去碰碰运气。他不愿问人。

“我进去,跪下,直认不讳……”他边想边上四楼去了。

楼梯又陡又窄,污水淋漓。四楼全部住所的厨房都朝这条楼梯开着门,差不多是整天开着的,因而闷热极了。腋下夹着小簿子的看门人、听差和上警察局来的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都川流不息地打这条楼梯跑上跑下。办公室的门也敞开着。他走了进去,在前室里站住了。这儿经常有一些乡下人站着等候。这儿也异常闷热,而且这些刚油漆过的房间那股混合着带臭味的干性油的、还未消散的油漆味儿往鼻子里直冲,简直叫人恶心。他等待了一会儿,认为还得往前走,就往隔壁一个房间走去。那些房间都又小又低。急不可耐的心情使他越发想往前走。谁也没有注意他。在第二个房间里有几个录事在办公,他们都在振笔疾书,身上只比他穿得稍微体面些,模样儿都很古怪。他找了其中的一个录事。

“你有什么事?”

他拿出警察局的传票。

“您是大学生吗?”那个录事看了一下传票,又问。

“是的,从前是大学生。”

录事把他打量了一下,但是神气很冷淡。这个人头发异常蓬乱,眼神里流露出他有个固执的想法。

“这个人不会告诉你什么的,因为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拉斯柯尔尼科夫心里想。

“请您到那儿去跟文书谈吧,”录事说,用指头朝前面点点尽头的一个房间。

他走进那个房间(按照顺序这是第四个房间)里去了,这儿地方窄小,挤满了人——他们都穿得比外面几个房间里的干净些,其中有两个妇女。一个穿着素色的丧服,坐在文书对面的桌旁,一面听文书口授一面写。另一个是一位太太,一个胖胖的、脸上红彤彤,有许多斑的、惹人注目的女人。她服饰华丽,胸前别着一枚和茶碟子一般大的胸针,站在一边等候着。拉斯柯尔尼科夫把传票递给了文书。文书匆匆地瞥了一眼,说:“请等一等,”他又给那个穿丧服的女人口授着什么。

他较为舒畅地透了口气。“一定不是那件事!”他慢慢地振作起精神,竭力鼓起勇气,镇定下来。

“多么傻啊,稍微粗心大意,就会出卖自己!……嗯,很可惜。这儿空气不足,”他补上一句,“很闷热……头脑昏得更厉害了……神志也……” 他感到心乱如麻。他害怕不能控制自己。他极力专心致志地想一件什么事,要想一件什么事,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但压根儿做不到。那个文书却引起他极大的注意:他总是看着他的脸,想猜出什么来。这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约莫二十二岁,有一张黝黑的、活泼的脸,看起来比他的年纪老些,衣着时髦,像个花花公子,在后脑勺上头发对分梳开,梳得很均匀,搽过油,那些拿刷子刷得干干净净的白皙的指头上戴着几只嵌宝戒指和金戒指,坎肩上挂着一根金链子。他跟一个来到这个房间的外国人还说了两句法国话,说得还不错。

“露依莎·伊凡诺夫娜,您坐一会儿,”他忽然对那个穿得很漂亮的、脸上红彤彤的女人说,她总是站着,好像不敢坐,虽然旁边有把椅子。

“Ich danke〔1〕,”那个女人轻轻地说,衣服窸嘿作响,坐到椅子上。她那条浅蓝色的镶白花边的连衫裙在椅子周围散开了,像个气球,几乎占据了半间屋子。芳香扑鼻。可是那位太太大概因为占据了半间屋子,身上散发出一阵阵香气而坐立不安,虽然她羞怯地涎皮赖脸地微笑着,但显然很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