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卷 第十九章(第2/4页)
为这个冬季的舞会增添光彩的年轻姑娘们,她们所缺少的决不是谨慎。
我也不认为,我们能够指责她们过分鄙视巨大的财产、马匹、上好的土地和保证在上流社会可以得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地位的一切东西。她们在所有这些利益里,决不是只看到烦闷,它们通常是她们最经久不变的渴望的对象;如果在她们心里有热情的话,这热情也是对它们产生的。
像于连这样略有几分才华的年轻人,能为他们提供前程的也决不是爱情。他们牢牢地依附一个小集团,这个小集团一旦走运,社会上所有的好东西都会纷纷地降落到他们头上。不属于任何小集团的学者就该倒霉了!即使是还完全没有把握的最小一点成就,他也要受到指责;道德高尚的人将抢劫他而获得胜利。啊,先生,一部小说就像是在大路上拿在手里的一面镜子。有时候它反映到您的眼睛里的是蔚蓝的天空,有时候是路上泥潭里的污泥。而背篓里带着镜子的人将被您指责为不道德!他的镜子照出了污泥,而您却指责镜子!请您不如指责有泥潭的大路吧,更不如指责让水滞留下来,形成泥潭的道路检查官吧。
既然我们一致认为,玛蒂尔德的性格在我们这个道德的,而且谨慎的世纪里是不可能有的,我再继续叙述这个可爱的姑娘的那些疯狂事儿,就不怎么担心会激起愤慨了。)第二天整个白天,她都在等候机会来证实她战胜了自己的疯狂的热情。她的主要目的是,千方百计地使于连感到不快;然而同时又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连太不幸,特别是心情太乱,他不可能识破这样复杂的爱情手段;他更不可能看出其中有着对他有利的地方。他成了它的受害者;他的不幸也许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他的行动已经很少受到他的头脑支配,如果有哪个悲观的哲学家对他说:“您要想到赶快利用会对您有利的心情;我们在巴黎可以见到的这种从头脑产生的爱情里,同样的态度持续的时间不可能超过两天,”他听了也不会懂得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管于连多么狂热,他还有荣誉观念。他的头一个职责是慎重,这一点他明白。向随便什么人征求意见,叙述自己的痛苦,这会是一种幸福,可以跟穿越炎热沙漠的不幸者,从天上接到一滴凉水时的幸福相比。他认识到了危险;他担心冒失的人问起他来,他会泪如泉涌,答不上话。他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屋里。
他看见玛蒂尔德长时间地在花园里散步;最后等她离开以后,他下楼到花园去了。他走到一株玫瑰跟前,她曾经从这株玫瑰上采过一朵花。
夜色阴暗,他可以完全沉湎在他的不幸中,而不怕给人看见。在他看来,德·拉莫尔小姐显然爱上了那几个年轻军官中的一个,刚才她跟他们谈话谈得如此愉快。她曾经爱过他,但是她已经了解他的优点是多么少。
“确实如此,我的优点非常少!”于连深信不疑地对自己说;“总之,我是一个十分平凡,十分庸俗,使别人感到十分厌烦,使我自己也感到十分讨厌的人。”他对所有他身上的那些优点,对所有他曾经狂热地爱过的那些东西,厌恶得要命。在这种颠倒的想象的状态中,他试图用他的想象来判断人生。这种错误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犯的错误。
有好几次自杀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那情景就像舒适愉快的休息一样充满了魅力,是献给在沙漠里快要干死和热死的不幸者的一杯凉水。
“我的死将会增加她对我的鄙视!”他叫了起来。“我将留下怎样的回忆啊!”
一个人陷落在这最残酷的不幸的深渊之中,除了依靠自己的勇气以外,没有别的指望。于连没有足够的天才对自己说:“应该敢字当头。”但是当他望着玛蒂尔德的卧房窗子时,他隔着百叶窗看见她的灯熄了,他想象着这间他这一生,唉!只看见过一次的迷人的房间。他的想象到此为止,再不能走得更远。
一点钟的钟声响了;从听见钟声到对自己说:“我用梯子爬上去,”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这是天才的闪现,接着正当的理由蜂拥而至。“我还能比现在更不幸吗?”他对自己说。他奔去搬梯子,花匠用链子把它锁住了。于连砸碎一把小手枪,这时候他有了一股超人的力气,他借助这把小手枪上的击铁把锁住梯子的链子上的一个链环撬开;没有几分钟梯子就由他支配了,他把它靠在玛蒂尔德的窗子上。
“她会生气,会用鄙视压得我抬不起头来,那有什么关系?我给她一个吻,最后一个吻,然后我上楼到自己屋里去自杀……我的嘴唇在我临死以前将接触到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