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清(第8/9页)

他们走出医院,在路边,风很强劲,风把金葵脸上的泪珠吹散,风吹得她几乎踉跄难行。方圆用大衣拥抱住金葵,让她在自己怀里无声啜泣,啜泣耗尽了金葵的全部力量,让她在咆哮的风中无法自立。方圆告诉金葵他已问了那个太平间的工人,那工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举行葬礼。方圆已经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那个工人了,那工人也答应在高纯遗体告别的时间定下来后,一定向方圆通报消息。

方圆说:“到时候我再陪你到八宝山去,咱们还可以再和高纯告个别的。”

和高纯尽管终有一别,但方圆所说的那个告别仪式,就成了金葵从此时开始,最为渴望和期待的日子。因为那一天她将与高纯再度相见,尽管那只是一具没有思想知觉和也没有热度的身躯,但却寄托着她永远的回忆。

他们乘夜色回到城里,在市区的一个十字路口她与方圆分手告别,这个夜晚她需要找到那些珍贵的回忆,用以分担高纯的孤独。

这个夜晚还发生了两件重大的事情,分别关乎另外两个女人命运的转折。晚饭后是蔡东萍计划做脸的时间,她比往常晚到了半个钟点。紧肤的药膏刚刚敷上,单间的灯光开始调暗,但蔡东萍却完全没有心情像往常那样片刻小睡,心里乱得很难闭眼。她听到屋门开闭的声音也没了轻重,心里窝火正要发作,几个男人忽然出现在躺椅的旁边。她脸上虽然被厚厚的膏体糊满,但骷髅洞一样的双眼还是暴露了内心的震颤。一个男人上前问道:“你是蔡东萍吗?你涉嫌伪造公文印章,诬陷他人,现在依法拘留你,你站起来,在这儿签个字吧。”

男人将手里的一张拘留证砰地一声拍在美容台上,那声音令蔡东萍浑身一颤,她在躺椅上无谓地挣扎了一下,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孙姐!”她并不知道她的助理孙姐此时已双手戴铐,被警察押出了这座大楼。

这天晚上走向命运焦点的另一个女人并不是孙姐,而是李师傅的女儿君君。如果说蔡东萍的今夜是自由的终止,那么君君的今夜,很可能将成为辉煌的起步。

经过近两个月的残酷竞争,十名“美丽天使”在这天晚上将身心疲惫地演出本赛区的最后一幕。决赛的现场新妆重置,舞台的背景色彩缤纷,在绚丽抢眼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俗气,一点点不加节制的渲染。

经过了漫长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候场,开场的音乐终于奏响,五男五女组成的十强选手鱼贯登台,灯光普照,衣着华彩。选手们无论男女一律浓妆艳抹,青春的本色和应有的稚嫩皆被脂粉遮掩。训练出来的笑容恰到好处,至于那笑容里含了多少紧张与疲惫,挣扎与心计,都无碍于此时的歌舞升平盛况空前。

君君眼中的神采,嘴角的笑纹,显得最为开心。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心尖上抖动的那份胆战,其实更甚于人。比赛如同一场命运的赌局,她连大学都不上了,靠父母举债一搏,犹如壮士断腕,一旦不能决战全国,不仅尊严扫地,而且去向茫然。主办大赛的天使传媒只承诺签约全国十强选手,被淘汰者只有收拾铺盖自寻退路。君君是要面子的人,虽然办了休学手续,但她心知肚明,参加这种比赛在大学生中非议颇多,并不荣耀。除非胜出杀入娱乐圈做明星去,败则自取其辱,再回学校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白眼伺候!

此战前夜,石泳已经为她加油打气,将取胜的因素一一列出,命她彻底杜绝畏战情绪:首先,她在十强选手特别是在五个女孩中,形象歌技虽然中等,但心理素质绝非一般,性格也较倔强敢拼,台风又选了天真稚嫩的路线,反比老练娴熟更易得分。第二,就算其他选手也做了打点,但石泳与天使传媒及组委会的要人更熟,用钱肯定能用在刀刃上。第三,她还有一个杀手锏暗藏未露,那就是她重病的母亲。草根身份和贫穷家史历来是各种选秀比赛中百试不爽的利器。特别是今晚,经石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父亲已经同意带母亲出场,石泳说过,这场苦情戏将给君君增加的票数不会低于五分之一!一旦与其他选手票数接近的话,这五分之一将成不战而屈人之兵!

十强选手出场的集体舞表演结束,主持人便开始了煽情与诙谐杂交的渲染,他们回顾了美丽天使开赛以来的全部历程,感叹了幸运与不幸的若干选手,感谢了观众朋友和现场粉丝的热情支持,盛赞了主办方、评委、和电视台的辛劳智慧,还念了好几封热情洋溢的观众来信,来信的有工人农民还有大学教授;有刚刚上学的孩童也有退休在家的老者,总之说明美丽天使感动各界,深入人心,确实代表了人们对美好纯洁与善良和谐的普遍追求,而台上的这些“天使”们无疑已经成为这种追求的志愿者和形象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