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间离(第8/11页)
她说不清她该恨金葵,还是更恨高纯。她走出东房的时候,看到南房廊下坐着的高纯,心里的怨恨达到了顶点。但她没有发作,没有质询,这件事只是李师傅片面揭发,并无证据相佐。而且高纯不是谷子,谷子身强力壮,在谷子面前周欣是弱者,弱者在强者面前最重要的姿态,就是不能示弱。而高纯是残废,是病人,是没有能力自主的心灵脆弱的病人,即便不轨,周欣又能如何?
她的目光掠过后院那棵西府海棠的枝丫,投向左面廊下的高纯。高纯也在看她。他的脸孔沉在阴影里,看不出上面是何神色。他们遥相对望,仿佛彼此已经心照不宣。
中午吃饭的时候,金葵照例把饭菜送进卧室对面的小餐厅里,然后又把高纯从对面推了过来。周欣在桌上默默地摆着碗筷,在金葵转身离开之际,她主动开口把她叫了回来。
“金葵。”
她看到金葵在小餐厅门口应声站住,她顿了一顿,说道:“一起吃吧。”
显然,高纯和金葵都有些意外,目光和动作都犹疑起来。金葵说了句:“我把高纯的杯子拿过来。”还是走出了房间。
杯子拿过来了,周欣再度邀请金葵共进午餐。脸上的喜怒不形于色。金葵坐下来了,迟疑一下,拿起一只空碗,先看周欣一眼,周欣也在看她,并没有抢过去要给高纯盛饭的意思。于是金葵首先问她:“你吃一碗,还是半碗?”
“大半碗。”周欣说。
金葵给周欣盛了米饭,周欣接了,转手摆在高纯面前。金葵怔了一下,又盛了大半碗米饭递过去,周欣接手的同时,说了谢谢二字,口气并无异样,表情却若有所思。
高纯看上去似乎很高兴,因为周欣主动邀请金葵一起吃饭,因为她还让金葵为她盛饭并致以谢意,高纯的情绪显得兴奋起来。他主动提起话头,不知是想进一步调动周欣的兴趣,还是想对周欣报以感激。
“你在欧洲呆了那么多天,吃了几次中餐呀。”
高纯提起的话头,故意与周欣有关,但周欣似乎并不领情,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没吃上几次中餐,”周欣说:“我从小就对西餐不感兴趣,所以在欧洲天天想家。”
高纯看一眼金葵,金葵低头吃饭。高纯说:“没出国的人天天想出国,出了国的人天天想回家。”他问周欣:“除了吃的不顺口,还有什么让你想家的?”
周欣微言大义:“人在异乡,总怕家里出什么事吧,总觉得有点不放心吧。”
高纯粗粗拉拉:“家里能出什么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欣一语双关:“这么大的院子,就你们两个人,我怎么能放心啊,什么事都可能出的。”
不知因为周欣的语言还是因为她的语气,高纯开始疑心周欣话中有话,他坐在两个女人的中间,闭住了嘴巴,不再说话。这两个女人也都沉默下来,从此一言不发。
饭前快乐的气氛,没能贯彻始终。饭后金葵在前院的厨房里洗碗,周欣来了。她站在金葵的身后,用一向特有的沉静,看得金葵转过身来。两个女人对面无言,仿佛都明白彼此的心事。还是金葵打破沉默,她迎着周欣逼视的目光,心平气和地问道:“有事吗?”又问:“需要我办什么事吗?”
周欣没有马上回答,她继续注视着金葵,一直到金葵的目光不得不试图回避的那刻,她才发出声音。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周欣表情平平,她几乎没有表情地对金葵说道:“我想请你替我去一趟上海,上海,你去过吗?”
金葵是在当天中午一点半钟走的,也就是说,是在周欣到厨房要她去上海办事的一刻钟后离开三号院的。她走得很急,只是回她住的小屋里去拿了一件背包,塞进几件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就匆匆走了,匆忙得甚至没有机会与高纯说声再见。
她离开三号院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独木画坊,画坊的人显然已经接到了周欣的通知,将一幅已经用硬纸壳包装好的画框交给她带走。她带着这幅画从画坊直接去了火车站,买票登上了傍晚前往上海的列车。
这天三号院的晚饭是由周欣亲自下厨做的,晚饭端上餐桌时,她才向高纯说了金葵出差的事情。高纯对金葵的突然离去显然感到意外,似乎一时难以适应。
“什么,金葵走了?她……她怎么没说一声?”
高纯的反应对李师傅的举报几乎接近于一种证实,证实高纯对金葵的关切显然超出寻常。周欣故作平淡,问道:“金葵帮我办事,需要提前跟你说吗?”
高纯怔了一下,无法回答。想了一想,换言再问:“那……她走了,谁来照顾我呢?”
“我!”周欣说:“我照顾你,我是你的妻子,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