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黄昏(第15/28页)
医生还说:目前对这种病,我们还没有很好的治疗办法,药物治疗的结果很不理想。当然,该吃的药我还是给你开了。
我被吓愣了,靠在墙角许久都没有动弹。我原来只以为医生看后给他开点儿药就能使他的遗忘现象减轻,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可怕的结果。我不能想象,想要再写三部大书的萧伯伯会变成一个什么事情也不记得的痴呆者。我的天呀!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尽管我和萧伯伯毫无血缘关系,尽管我和他结婚是假的,但我还是感到了一种椎心的疼痛,上天不该这样对待一个孤单的老人。他已经失去了行走能力和大部分的听力、视力,为什么还要把这种病也加到他的身上呢?
原本等在诊室外的萧伯伯可能是看我久久没有出来,竟自己摇着轮椅进来了。我急忙去擦自己的眼泪,但是晚了,他瞥见了我脸上的泪痕。他掏出他很少戴的助听器,戴好后把轮椅向医生摇过去,正为另一名病人看病的医生停下了手,转向萧伯伯问道:老人家还有事吗?
我需要知道我的真实病情!他看定医生,庄重肃穆地要求道。
医生向我望过来,显然是想问我该不该给萧伯伯说真实情况。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萧伯伯就又说道:你不必问她。她只是我的陪护者,并不真是我的家庭成员,我个人有权知道我的病情真相!我是一个退休法官,如果你对我隐瞒病情,你最后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医生见他如此强调,无奈地看了我一眼,随后便只好把刚才给我说的那些情况又给他说了一遍。萧伯伯听完,并没有表示出特别震惊的样子,只是说了一声:谢谢你!然后就对着我平静地说:咱们走吧。
那天回到家,萧伯伯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一样,没有像过去那样抱怨,更没有生气的样子,这让我多少有点意外。傍晚的时候,我发现他一个人在他的卧室里拨了几个电话。他在电话上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我当时还没有从那个检查结果的打击中平复过来,还沉浸在对那件事的冥思苦想之中:人老了为何要出这么多的事情?一件连一件,连喘息的时间也不给?
第二天早上,我送承才去学校回来,意外地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客厅,萧伯伯戴着助听器正与他说着什么。这让我有点惊讶,很久以来,萧伯伯见什么人都是通过我来安排的,而这个人的到来,我预先竟一点也不知道。萧伯伯见我回来,招手让我过去,向我介绍说:这位是我请来的耿律师,来帮助办理离婚手续。
离婚?谁离婚?我一下子没听明白。
我们,你和我。
我被惊在那儿。
我们两个离了好!他简短地说明。
我觉得我似乎明白了他的用心:他担心他痴呆之后,我和他的假结婚就可能被我说成是真结婚,我和承才便会以妻子和儿子的身份合法继承他的全部财产;他不想让事情这样发展,所以要解除我与他的婚姻关系,以便对自己的财产传承预先做出安排。明白了这个之后,我倒没有任何不快,萧伯伯已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以结婚给了我极大的帮助,让我和承才在北京站住了脚。人不能要求太多,萧伯伯此时这样做完全应该。我当时没再多说别的话,只点点头问:什么时候去办?
萧伯伯说:现在,你拿上结婚证,我们这就走!
尽管我和萧伯伯的婚姻关系有名无实,可一听到要立马解除,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一旦解除了这种婚姻关系,我和承才在这个家里,就再次成了外人。但我没有在脸上露出什么,回我的卧室找出结婚证,就推着萧伯伯出门了。
我不能勉强老人。
耿律师见我很顺从地推萧伯伯去办手续,就也没有再跟着。萧伯伯原来可能以为我不会顺利答应办离婚手续,所以找来了他。
那天办离婚的人还挺多,排了一阵队才轮到我们。当工作人员询问离婚理由时,因为听力不好,习惯高声说话的萧伯伯用很大的声音答:我和妻子均觉得再保持婚姻关系对我们俩都是一种折磨!大厅里等待登记结婚和离婚的人,闻言都一下子停了说话,一时间全大厅静得能听见萧伯伯的喘息声。人们都转过脸来看我俩。大概是我太年轻的缘故,所有人的眼光里都有一种什么都明白的含意,连那位工作人员也表示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再问下去,甚至都不再问我一句话,只是朝我理解地点点头,便开始填写离婚证了。他们所有人肯定都认为萧伯伯说的意思是,他已经无能力做爱了,而我很不满意他不做爱的现状。可能没有一个人猜得到我们离婚的真正原因,没有一个人明白我们婚姻的全部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