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0/13页)

一忌水

二忌火

三忌腊月动韭

四忌看见蛇进洞

……

两个挑着稻草的年轻人来到赵家大院的门前:“赵老爷,你们家的柴禾放在哪儿?”

“就搁在院子里吧。”赵少忠说。

“还是堆到厢屋的草房里去吧,”翠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外,“院子里湿乎乎的。”

“也好。”赵少忠说。

晒场那边的喧闹声渐渐消失了,人群散开后,两个瞎子一前一后朝赵家大院走了过来,赵虎“砰”的一声就把院门关上了。瞎子听到响动,便止住了脚步,亮开了沙哑的嗓子不紧不慢地唱了起来。瞎子的身上沾满了烂泥,眼窝陷得很深,没有眼珠的双颊上粘附着风干的眼屎。

赵少忠点燃了烟斗,他看见猴子滚动着铁箍已经走到了那座空荡荡的桥上。在他身后,融化的积雪中露出大片犁过的土地,猴子的脚底不断地打着忽闪,赵龙蹑手蹑脚地弓着腰,慢慢地朝他追过去。

“滚滚滚……”赵虎拉开院门朝瞎子吼了一声。

柳柳站在门槛的一侧纳着鞋底,她哎呀叫了一声,像是让针尖扎破了手。

“你就不怕报应啊?”柳柳说。

“报应?”赵虎瓮声瓮气地说,“你以为他们真会算命?他们只不过是两条闻到了香气的狗,出来混口饭吃。”

瞎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像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停止了宣泄,赵少忠又一次沉浸在那场夏日的淫雨之中,沉浸在那片模糊的灯光里。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一连下了七天,院子中已经积了几寸深的水,雨点敲打着树叶和遍地的瓜藤,淹没了树丛和草地,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条暴雨涨溢的河流、那条装载着雪白蚕茧的大船在正午的阳光下越走越远。赵少忠心中积存已久的那个红色的影子,像山后隐没的夕阳,在彤红的天空中余下几缕游移不定的光芒。

10

厨子挑着碗碟来到子午镇上的时候,地上刚刚开始解冻。赵少忠远远地迎了出来,在身上散发出来的薰衣草和薄荷的香气中,他感到一阵隐隐的激动。墨河对岸的一条长满柳树的小道上,厨子担子上挂着的银白的刀具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叮叮当当的声音像风铃一样传得很远。

闻讯起来祝寿的人群早早地踩着冻土来到了村前,这些远亲挑着花花绿绿的寿礼,像赶集一样翻过高高的马脊山,在雪野里艰难地行走着。那些风韵犹存或日渐衰老的女人脸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没完没了地和赵少忠谈起陈谷子烂芝麻般的往事。赵少忠和这些亲戚断了来往已有多年,纷至沓来的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勾起他一连串残缺不全的记忆,过去的事情像墙上刷的一层层石灰,在风雨霜雪之中早已改变了它原先的颜色。一个接着一个前来向他祝寿的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男人们慵懒地蹲在墙角吸着烟斗,女人的笑声在井栏的阴影中荡漾开来,在裹满雾气的河道上空飘浮。

赵少忠昨夜通宵未眠,他毫无倦意地站在白果树下,久已消失的肌肤的光泽再次洋溢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一下年轻了许多。

真是难得的好天气,刮了一夜的大风在黎明时突然停息下来,屋顶上融化的积雪把院子里的枯草浇得湿漉漉的,灿烂的阳光静静地依附在树篱和河道的边缘,在小鸟的啁啾声中,空气甜蜜而安详。

村里帮佣的女人高挽着袖子,露出丰腴的手臂在他身边进进出出,梅梅和翠婶在院中的花坛边小声地嘀咕着什么,在她们身后,赵龙正把一捆捆鞭炮搬到阳光下来晒,那条黄狗摇着尾巴在阴沟边逡巡。

村里的客人来得稍稍晚了一些。花圈店的钱老板到晌午的时候才来,他拎着两只覆盖着红布的漆盒,走到了白果树下。

“伙计,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向我漏个风儿?”钱老板说。

“你从哪儿得到了信?”赵少忠呵呵一笑。

“我是看见你们家的客人来才知道的。”

“什么事瞒得了别人也瞒不过你,”赵少忠说,“白天人多事杂,我正琢磨着晚上请你来喝两盅。”

“这是什么话,你是怕我送不起礼还是嫌我的晦气?”

“哪里,”赵少忠说,“近来生意还好吧?”

“生意?做我这个买卖生意倒是越清淡越好。”

赵少忠似乎觉得在这样的气氛中谈论这些有些不太合适,正想重新换个话头,他感到背后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回过头,看见村里酒坊的老板娘正冲着他笑。她的丈夫更生,一个干瘪的小老头一瘸一拐地跟了过来。她头上扎着一方鲜艳的头巾,笑吟吟的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胭脂,像一扇新木板门刚刚刷上—层桐油。老板娘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她的秋水般的眼眸中依然沁出一股熟透了的葡萄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