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页)

几天之内,棚子就搭完了,分棚子却是一件难事。寨里的小伙子必须全部出动,再剩下棚子就只有妇女去守了。前几年地宝根本不需要去守棚子,即便去也可以挑近便好走的地方。今年就只好等其他人都挑完了,最远的、最难的就留给他了。他和阿姝共同看守官寨周围的地。父亲知道他出门以后胆小,让他跟他换,地宝坚决不同意。

那是一个很艰苦的工作,每天晚上收工回家吃过晚饭才出门,远的地方得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达时,还得先烧火升烟子驱赶蚊子,差不多后,就扯开嗓门吼一阵子,给野兽传递信息以警告。中途还得吼一次,恐吓进地的野兽。早晨起来以后还得去看守的地块做全面的检查,看有什么野兽来过。

有枪的人守棚子却不声张,他们需要的是悄悄地入棚,悄悄地入睡,灵快地醒来,发挥好听力应付地里发生的一切。地宝有枪,他也如此。几天过去了一切照常。这天晚上,他被一阵噼啪声惊醒,这应该是群猪进地了,响动大,动作快,糟蹋动辄成片。地宝静听一阵,声响越来越大,他有些怕,不敢下棚去,把枪抱在怀里。正在他拿不定主意是吼还是去地里猎杀时,对面传来了阿姝的声音:喔嗬,喔嗬嗬,打呀,杀呀!他听见地里野猪惊吓的奔跑声,有时还夹杂一两声小野猪的叫声。

第二天早上他去地里检查时,一大片玉米糟蹋成了一坝草。他感到了后怕,如果这样下去,不仅守棚子的工分全部扣光,就连年底的分配也会赔掉一大半的。

当天晚上,地宝把枪借给了他爸。天宝说地里有一只麂子。快天亮的时候就听见他所守的地里传来枪响。早上他便背了一只麂子回家。地宝没有枪的晚上,也只好扯开嗓门吼了一晚,地里没有留下新的痕迹。

又过了几天,地宝在地里发现了熊的脚印,他把这事告诉了天宝,天宝感到很高兴:

“晚上,我们俩换换棚子,看有没有运气。”

地宝不明其故,天宝说:“我想晚上去等等熊,碰碰运气。”

父亲给老地主背过盒子,打猎自然是一把好手,从小跟着爷爷夜里练枪法,把燃香点在羊角上,照准火星处射击。枪法当然不成问题,只是以后跟了老地主,就从未上山打猎,练就的本领闲置在身,无用武之地。况且,年龄不饶人,快六十岁了,难免击发时出点小差错,万一打不中要害,被伤之熊猛于虎,到时弄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多不划算,还不如吼吼,吓唬吓唬,虚张声势算了。再说,万一父亲……地宝不敢想了,所以地宝只好说:

“算了,一天下来就快吃不消了,再走一个多小时的路,你会难受的,万一今晚熊不到我的棚子地里来,不又空跑一趟。”

“不会,熊不会轻易换地方的。”

地宝本就怕这东西,谁的地里发现熊以后,都会主动去跟村里的猎人换棚子的。但村里通过文化大革命以后,明火枪已经都没有了,原来做枪的铁匠也在斗争中死了。桃花寨就地宝一支枪。猎人们都说放他手里就成吹火筒了,作用不起。他守的棚子地里打熊的却是父亲,全村人会更瞧不起他。但他还是没有伤他父亲的心,他同意了。

晚上,秋月异样的明亮,皎洁如水地漫在山林和玉米地里,这种夜是最有利于打熊的。天宝和衣而卧,把枪抱在怀里,双目凝视着棚顶,甚至连蚊子叮咬都不去拍打,生怕弄出一点响动。临近午夜,山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吼声、打威声、尖叫声,有的地里还传来了羊皮鼓声,把桃花寨的夜幕撕得粉碎。天宝知道这是人们入睡前对野兽的警告,也是对它们传出要入睡的信息。一会儿破裂的夜幕又被无形的大手严丝合缝地连在了一起,只有如水的月光流泻在上面,如同玻璃板上流淌的牛奶。

天宝不能睡,不想睡。他尖起耳朵,捕获四处的声响,哪怕十分细微的声响,他知晓熊进玉米地不同野猪,野猪是大兵团作战,响动大,动作快,破坏性极强,熊却如一名高妙的狙击手,总是十分隐秘和无声无息。有声音传来了,是在地里走动的声音,但没有玉米被袭击的噼啪声,也没有大吃大嚼的声音,他知道这是麂子,它不伤害玉米,只拈玉米地里的黄豆叶吃吃,差不多就走了,要是在他的棚子里他是可以出击的,但他等的不是这些小动物,他不能因麂失熊。麂子是熊的探路使者,他知道,熊瞎子快出来了。

果然熊进地了,走得很慢很轻,时不时停下来出出粗气以示告知或打探。天宝坐了起来,侧着身将耳朵尽可能地往响声处贴。熊慢慢地从地边深入进来,正在寻找可以坐下来左右大吃的地方。天宝知道这时不能慌,得等它坐定以后,吃到高兴时才能出击。他静下心,捺着性子等待。熊已经找好地方,前爪子合拢似的一揽就坐下了。天宝起身,慢慢地梭下棚子,生怕传出一点声音。他知道这时还是熊很在乎的时间,但他得在这时靠近它,否则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