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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弃塞了所有的角落,无处不在,让你无处躲藏。没有什么东西像它一样无孔不入。

我特别喜欢基金会的她——那个安静得要命的地方。什么都听不见。安静是福,不仅是心的安静,还有环境的安静。

人在寂静之地,望着一片星空。这就是我一生的追求。

在平原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我再待一些日子就该起程了。这之前我还要换一处居所,并为此煞费苦心。

在安静的地方阅读、想事,这是多大的幸福。我这辈子都离不开书了。我会把一些老书反复阅读。它们曾经有过的那些气息,是我更年轻的时候领略和记忆的,所以我从中寻找的,只是自己的青春。

我老得多么快啊,已经往四十里走了。我得抓紧时间啊。我快些行动吧。

△“绝望”这个词在那个夜晚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徘徊不去。因为基金会的她与我谈得太多了。她很少谈这么多,她是一个默默做的人——在一切方面都是如此。话少,享受生活和沉默。隐在自己的角落里享受,一个极聪明的人。她有一副不太大、然而相当丰腴的体态,并不臃肿,紧凑可爱。她以自己的聪明保护着身体和一切。由于平时话很少,她暗中感悟的东西真的不少。比如她对“绝望”的见解,对我有很深的启发。

“你选择了冲撞的方法对付绝望,这就比那四种老法儿更有想象力。”她这样说。

我多想说:不,我没有绝望。正因为不绝望不颓丧,才有这样的激愤,才有所行动……只是这样想,没说出来。因为我心里的底气不足,因为我多少知道自己真的是绝望的。

天哪,快让我走出绝望吧!让我走到与自己的年龄相匹配的积极当中吧!

我不甘心以任何一种麻醉自己的方法去对待绝望。

同样是为正义和不平而搏,它的出发地也会是不同的。忘我、迷狂、不管不顾、不问后果,这也可能是在使用一剂止痛药,是在麻醉自己。

我那个晚上失眠了。我没有反驳她一个字。我要从头想好。

△和基金会的她的分别,与查查的分别有什么区别呢?一个是多多少少的依赖,一个是心痛。一个是身体和心情的需要,一个是触电一样的战栗。

我将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查查。不然就是欺骗。我想告诉她:亲爱的查查,我找到的这个人,比你身边那个家伙好多了——压根就不是一类人。如果硬要把他们比作动物,那么一个是土狼,一个是长颈鹿。食肉与食草、脏与洁之别。

查查,我们俩暂时就需要这么待着。来不及泣哭了,生活太峻急了,人在湍流里挣扎还顾得上那么多怨艾悲凄?先活下来吧,总有办法。只要我们足够大气足够顽强,总会有办法吧。

△走出绝望的最好方法就是种植和建设。我很少在这样的劳动者当中看到被绝望缠得半死不活的人。他们有愤怒,但没有赌徒之勇,痞子之悍。看看他们的两只手吧,比如看看老健他们的手吧,筋脉,茧子,那是写满了朴实和力量这几个字的。而赌徒和痞子的手青魆魆的,而且发黏。

所以要找一块开阔的地场,去通风透气的高处,那儿阳光灿烂。是的,已经有那么多朋友先行一步了,我跟上去吧。

开始吧。人生还未过半,来得及。就算八十岁了,我也有勇气重新设计自己的生活!我疯了!

1992年1月—2007年5月一至四稿于龙口、济南

2009年7月五稿于万松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