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第6/7页)

一道道风成沙丘上长满了灌木,荆棘丛生,有时要穿越十分困难,不得不绕行。这些奇特的屏障使我花费了更多的时间,而且不止一次迷失路径。我在心里叫着:老天,难道又到了李胡子的年代了吗?这真像一种神秘的游击和藏匿,除了给人局促不安和焦虑之外,还有一种特异的兴奋在心底一阵阵泛起。一只夜鸟在半空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呼鸣,好像在头顶那儿荡了一下,随即消失了。我费力地辨认四周景物,想找出当年的那片林子——一切都不见了,除了沙丘还是沙丘,它们大多呈东北西南走向,横亘着,交织着灌木和荆棘。我真像走入了迷魂阵一样,不知在这其间转了多久,很长时间只在不大的一个区域里打转。这样直到登上一座最高的沙岗,这才从朦胧的月光下看到由大小沙丘包围起来的一片不大的林子,心里立刻一阵兴奋:这就是当年的林子?那个奇遇之地?我快步走下沙岗,一时顾不得荆棘划破衣衫。

我小心地寻觅着一切窝棚之类的痕迹。这里还会有看林人吗?没有听到狗吠声,而看林人总是要与它们为伴的。我在林中蹚着,磕磕绊绊往前,终于发现前边有木栅栏的影子,它矮矮的,月光将它的一道阴影投下来。我的心跳多少加快了一点,步子不觉中迈大了。伸手打开栅栏门的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这里真的有人。因为我搭手的地方有经常触摸的滑腻感。与此同时我很快发现了坐北朝南的一座地窨子,即半截卧在地下的窝棚。这里一片月光,到处静静的。我轻叩那扇小门,一下一下……等待回应。

大约过去了十几分钟,像猫一样的脚步在身后响起,还没等我回头,一只手就按到了我的肩上。“小白!”我一边喊一边转身,与此同时,一只胳膊把我紧紧揽住了……

我在月色下看着他,一时无语。我一直以为他会变得破衣烂衫面色憔悴,这会儿却要暗暗压住一个惊讶:他还是像分手时一样的神色,衣服也还整洁,只是人稍稍黑了一点、瘦了一点。他的手还是那么有力。

我们进入地窨子。一盏桅灯点亮了。啊,一个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小窝!瞧这个人在任何时候都是这么有条理、洁净。地铺是由蒲草做成的,上面是简单的行李;特别让我注意的是地铺旁有一个搁东西的小台子,上面是一小排书。离开铺子远一点的是一个小小的灶台,是自炊的用具等杂七杂八。显然这就是记忆中的那个林子的原址——或相距不远的地方。但这绝不是当年那个护林人的小窝了。记忆中的那个古怪老太婆如在眼前,她那支长长的烟斗好像还在面前冒烟……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真不容易!像猜谜语一样!我差不多完全想不起这儿来了……我直到最后也不敢确定。我还以为你是被传说中的那个沙妖给迷住了——你在沙滩上真的遇到了她,然后就赶来欢会了……”

他一直在端量我,不吱一声。这时“欢会”两个字终于让他露出了笑容。这微笑只是一闪而过,他随即脸色绷紧起来,说:“那个草炭厂待不下了,因为刀脸的人注意上了那里。我不知道去哪儿才能摆脱他们,就连原来准备去的另一个地方也不得不放弃——那里还是不行。我想起了这儿,当然是因为你的故事,还想到了那个沙妖,不过我还不至于蠢到了来这里寻她……正式迁入前我来看过,当第一眼看到这座废弃的地窨子时,就喜欢上了。可我又怕你找不到这里,想啊想啊,好不容易才想出了写那样的一封信——这样即便它落到刀脸的人手里也没事,这信只有你一个能看懂嘛。”

我简要叙述了一遍分手之后的所有情况,但没有过多地讲述在集团保卫部里受到的折磨。我只想强调如下的意思:下一步怎样通过自己和另一些人的努力,摆脱刀脸等人的可能性——我会在城里全力做这个事,我今天主要就是来讨论这个的,看看我们能做些什么、该怎样做。我特别问到了红脸老健他们。小白听着,缓缓摇头:“不,那些人把你从集团保卫部的黑屋里搭救出来,却不会原谅我、也不会原谅老健他们。你有岳父的关系,这是两码事。这点我还不存奢望。这一摊子要搞明白最少也需要好几年,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再就是,那天的整个行动是有缺陷的,因此才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冷静下来想一想,自责得很。我们起码应该更智慧一些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我真的没有想到……也许当时气昏了头。我现在矛盾的是,如果不想任人宰割,就很可能是这样的结果:损失了那么多财产、再搭上人命……我为这个不停地责备自己,也觉得对不起老健他们。可问题是后悔已经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