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党与我们(第2/12页)

天钩与胡金镖决战之时,正是黄昏时节。他老人家飘然而至,见胡金镖已在那里等候。那胡金镖生得豹头环眼,虽不高大却甚宽厚,小力巴捧那口刀长有五尺,寒光照人,天钩见了就觉得不妙。按江湖上的规矩,比武先比拳掌,后比兵刃,天钩就想:最好我在拳上先赢了他。江湖传言,胡老头子的刀大大的厉害。胡金镖却想:这场斗多半要打到白刃相见。江湖上说,拳不打力,力不打功。这牛鼻子办了好几个气功班,空手打不过他,但愿我别在拳脚上吃他大亏。

天钩和胡金镖决战之地,是在荒城里。这儿是金大都的废墟,到处是断壁残垣,荒草荆棘。傍晚时分,寒鸦满天,远处狼叫甚是难听。天钩道长忽然心惊肉跳,觉得自己未必能活着走出荒城。万一死了,也不知清风那个小坏蛋还能不能记着给花浇水。别的倒也罢了,那盆牡丹花是武当龙真人送的,乃是名种,死了可惜。出来时本该嘱咐两句,又怕小道士说我怕死。和这胡金镖平时交情还好,和他拼命,真犯不着。到了这里,没有再跑回去的道理。和他交代几句场面上的话吧。于是双手抱拳,开口说道:胡兄,一向少见,近来可好?

胡金镖心里也打鼓,惦记着镖行的生意,恐怕自己死了,儿子还小,不知怎么办。听见天钩说话,忙不迭搭话说:好好,多蒙道长记怀。两个人扯起淡话来,正说得有兴致,他带的小力巴不耐烦,就插话说:总镖头,天快黑了,快动手吧,劈了这道士,咱们早回家。胡金镖说,混账王八蛋!我和道长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道长是何等功夫,一会儿一掌打死我,合了你的心意。天钩的道童就说:胡老头,知道厉害就好,赶快给道爷磕头,饶你不死。天钩说,放屁!总镖头的刀岂是吃素的?动起手来,一刀把我劈成两半,不知你们可有孝心把我缝好再埋。这两位英雄在比武之前,互相敬畏,竞相谦逊的情况就是这样。

我在操场上看人家大炼钢铁,就问道:你们炼钢铁为什么。在场几百人竟无一人能答上来。后来来了一位饱学之士,告诉我说,大炼钢铁是为了1070。至于什么是1070,他也说不上。也许是一年1070,也许一月1070,也许一天1070,也许一小时1070,都有可能。反正1070是没有错的。我听了这话,禁不住大欢喜。于是我纠集了一帮小孩,拿了家里的火筷子,铁铲子,在沙堆上筑起炉灶。又捡来了破纸杂草,点起熊熊大火。有人来制止,就说我们也是为了1070。别人听了,无不称赞我们干得对。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当然,炼完了钢铁就是挨饿的年头,我可不是说挨饿也幸福。

假如小孙说得对,就是说,大伙在装傻,那就是说,装傻的人里就有我一个。

天钩和胡金镖决战之前,忽然觉得打架不上算。第一,骂道士的不是胡金镖;第二,骂道士也非骂我一个,和他拼命犯不着。但是不打又不行,谁让他是白云观的当家人。所以他觉得胡金镖很可爱:全世界都盼他和胡金镖打架,只有胡金镖不盼。他说:胡兄,真莫如你我联手,把我这些不孝的徒弟、你那些没良心的伙计统统杀光。胡金镖说:道兄快人快语!言毕大笑。吓得小力巴和道童面无人色。但是笑到后来,声音比哭还难听。他说:道兄,说笑归说笑。这场架还得打。要不然全世界都要说我们混账王八蛋。老夫要以性命相搏,道兄小心了。天钩说:如此说来,胡兄请。一请不要紧,胡金镖拉开架子就要打。天钩觉得自己拳脚上优势很大,轻飘飘透着潇洒和他对了一掌,对完感觉很不好。我的妈,这姓胡的好厉害!这不是要打死我吗?

天钩道长后来说,那姓胡的一掌拍过来,就像倒了一面墙,接着十分费力。他和胡金镖又对了一掌,觉得对不过,心里慌得了不得。连忙走九宫八卦往后退,打算混一会儿就说大家平手,和了算啦。可是胡金镖想:原来你就这点成色,合着不是便宜了你?于是一发努力,掌势如痴风暴雨。终于一下打中了天钩的道冠。那玩意是三合板的,不经打,一下碎成木头丝了。天钩跳出圈子,拿过虎头双钩说:胡老儿,我们钩底再决生死!胡金镖就说:道兄,算了吧,你我体己兄弟,我就是赢了一招半式,也不会和别人说去,什么生呀死呀的,也不怕后辈笑话。如此说风凉话,简直该杀。气得天钩抡钩就打。胡金镖连忙取刀在手,与天钩战了几十招,觉得不好打。虎头钩勾勾叉叉,搅到里面乱七八糟,而天钩祖师却不觉得乱,越战越勇。这会儿他想,早知如此,不如刚才少讲几句风凉话。

我们天钩祖师用双钩战胡金镖,占了不少优势。但是局势不容盲目乐观,那胡老头是京师十几家镖局的总镖头,又是以刀成名,必然有厉害之处。他自己也开一家镖局,叫金秤镖局,走镖时老带着一个大天平。遇上贼人劫镖,一刀把贼劈开,总要称称。要是两边差了一两以上,就说自己荒疏了。所以他一面交战,一面就看天钩的中线,恐怕劈歪了。等一切看好,就使出得意的一招——呼的一声如白虹贯日从中劈下。以往中刀之人就觉得从头顶到尾骨一道凉,然后自己就如出水夫蓉,带雨桃花,缓缓开放。可是天钩非泛泛之辈,早防到这招,双手钩往上一架,只见雄钩上有笋头,雌钩上有笋眼,雄雌合体就是一把老虎钳子,那一刀正砍在钳口里。天钩两手一张,钩头上月牙钳住刀身,又成了一把工兵的破坏剪,眼看要把胡老头的成名兵器剪断,叫他没法做人。谁知胡金镖百战之余,应变神速,见天钩胸前空门大露,立刻放了刀,一掌朝他胸前拍来。那一掌合有朱砂掌、黑砂掌、绿砂掌诸般掌力,打在身上先发红,后发黑,再发绿,五脏破裂,七窍出血而死。那天钩不闪不避,挺胸一迎,只听砰的一声。原来天钩老拿这一手锁人兵刃,胸前老大空门哪能不防?他胸口贴肉带一个生铁盖子,有一寸厚,起卧不解。胡金镖拍在上面,自己的手先发红,后发黑,再发绿,还好没有五脏破裂,只是手像气吹一样肿起来。疼得他爹呀妈呀地叫。天钩道人把脸一板,说道:得罪了。就要把胡金镖的刀铰断,谁知铰之不动。原来胡金镖已知天钩有这一手,所以早请人在刀上加钢加铁,弄得比门板还厚。天钩嘿了一声,早运起各种内功,只听嘣的一声响,钩头上的月牙飞迸而去。不但如此,还把笋头扭变型,钩柄扭弯,请了多少铁匠,都说修不好。那刀分毫无损。我们与奸党的这场决战,奸党伤了一只手,我们损了两只钩,就算打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