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扔到外国大马路上去体会到了一种极卑微的惊喜(第3/5页)



但他却点头,“他们说的没错。基本上是这样。我这种学历,这种年龄,到美国去也只能到唐人街当苦力,不会有出头日子的。一旦我签证到期以后,黑在美国,我家的孩子就永远不要想进美国。美国人也是算好了我不会白白牺牲我孩子的前途,才给我去的。”然后他抬起眼睛,看定简妮,一字字地说,“简妮你放心,我那天就说过了,我一定要为我的孩子们负责的,我就是吃屎,也要帮你到美国去,也会将范妮安排好。我生的孩子,我就为她们负责到底。”

哈尼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妈妈和简妮都已经听出里面的弦外之音,她们都不由地看了看爷爷,他仍旧端坐在那张旧藤椅上,象一块镇纸压住在风中簌簌翻动的书本那样,镇定地看着哈尼。等哈尼说完,爷爷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好的。”

“你倒也不用说这么难听的话,老实说,你就是吃屎,也不一定管用。”朗尼说。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能到美国去了。”哈尼在后面跟了一句。

哈尼到达纽约的当天,鲁就搬离格林威治村的公寓。他解释说,自己突然从旅行社得到了一张3500美金的环球旅行机票,他之所以等到现在,是希望看到范妮得到家里人的照顾,一切都稳妥了。鲁说,又特地去咨询了范妮的医生,医生认为,范妮的病情在用药以后,会有一个缓解的阶段,这个阶段大概有四个星期。然后,因为流产妇女体内荷尔蒙浮动的关系,要是不接着治疗,很可能会复发,要是复发了,就会很严重。鲁认为,一个多月对范妮和她的父亲来说足够了,他可以带着范妮回上海。“是这么吗?”鲁小心地追问。

“用不着这么长时间的吧。”哈尼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尽快回到中国,继续治疗,一定是最好的选择。”鲁说。

鲁认定哈尼不是那个电话里说话口气象马龙.白兰度的男人,心里放松了一些。哈尼身上和老派的文雅混淆在一起的新疆火车上锻炼出来的野气,在鲁看来,简直就是黑手党的气质。哈尼总是看着他,好象在审度,又好象在等待,鲁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作为范妮的父亲,他会不会象意大利人那样,最后要为自己女儿打一架。或者上海人也会象阿富汗人那样,女孩子失贞会有私刑。鲁的心里其实一直有点七上八下的,被哈尼看得有点发毛。

哈尼的确心有不甘。他猜想,要不是这个金头发给范妮灌了什么迷魂药,范妮一定会努力将孩子留下来的。在上海,好容易说好了,一到美国,就全都变了,自然是这个男孩的主张。要是范妮留着那孩子,她也不会得什么产后抑郁症。对鲁的怨恨,在哈尼心里一直没有真正平息过,一方面出于父亲的情感,另一方面是因为计划的落空,简妮眼看就要被活生生憋死在中国。但王家已经利用鲁,又申请了新的签证,好象已经两清了。但当他看到鲁将自己的行李放在脚边,一副交代好后事,拔脚就走的样子,恼怒又蜿蜒爬上心头。

“你都说完了?”哈尼问。

“是的。”鲁说。他顿了顿,又说,“我为范妮的事情觉得遗憾。”

“你大概应该说抱歉,而不是遗憾。按照道理,你们有了孩子,你要是对她负责的,就应该要与她结婚。”哈尼说。

“我们,我和范妮,从来没有结婚的计划。”鲁的脸渐渐白了,“我们只是彼此相爱过。”

“那你们有孩子干什么!你知道这对一个女孩子是多大的伤害,她来美国以前,还从来没爱上过什么人,是清清白白一个处女,是个处女,你知道吗。”

“我很遗憾。”鲁说,“我从来没强迫范妮做任何事,你可以问她。我们是相爱,是自愿的,我第一没有勾引她,第二没有强迫她,范妮怀孕,是我们双方的意外。你可以去问她。”

“那你呢?你就没有责任啦。”哈尼说。

“我不认为我还需要尽更多的责任。每个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已经负担了自己的那部分。”鲁坚决地说。

哈尼盯了一眼鲁,鲁的蓝眼睛也笔直地看着他,又冰凉,又勇敢,紧紧绷着一张苍白的脸,带着一种被侮辱和无理纠缠的愤怒。哈尼掉开眼睛,他相信鲁说的是真的,在心里骂了一声范妮的贱。但是,他马上就想到,要不是范妮出了这样的事,简妮已经山穷水尽,不象现在,他到美国了,到底还有一线希望。不管怎样,将他弄到美国,对王家来说,也算是做了天大的好事。要是范妮做,还不一定能做得到。这也是事实。哈尼必须得承认的。哈尼此时也不得不承认,爷爷到底正确。再一次在爷爷的决定面前认输,真令哈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