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首(第12/14页)
袁从英避开他的目光,小声问道:“大人,阿珺怎么会是天觉寺高僧的女儿?”
“嗯?”狄仁杰回过神来,忙道,“从英,你方才一直在禅房外面吗?你……什么都看见了?”
“里屋没有窗户,我只能看见外屋,那位临淄小王爷一直守在外屋,我不便进去。不过,阿珺进里屋之前,和您出来时与临淄王的谈话我都看见了。大人,您过去从来没有带我来过这天觉寺,也从来没有向我谈起过这位了尘大师。”
是我的幻觉吗?狄仁杰想,为什么他的话语中有种隐隐的遗憾,甚至是某种埋怨?狄仁杰观察着袁从英笼在暗影中的面孔,字斟句酌地解释:“这位了尘大师的真实身份是汝南郡王李炜,二十多年前牵连在蒋王李恽谋反案中,由人替死才逃过一劫,其后隐姓埋名在天觉寺剃度修行。此乃本朝机密,不便向外人道,何况过去这些年,我忙于国事,几乎从不与大师往来。”顿了顿,狄仁杰问,“从英,沈珺的身世竟是李姓宗嗣、大周郡主,你觉得意外吗?”
“也不算太意外。”袁从英的声音很沉着,“我早就觉得,沈庭放绝不会是阿珺的亲生父亲。我只感到庆幸,阻止了阿珺西嫁突骑施可汗,还算及时吧。”
狄仁杰微笑了:“是啊,这一点太重要了,否则一旦真相揭露,西域的局势又将变得十分微妙,阿珺的处境必会更加艰难。”
袁从英低低地哼了一声:“阿珺,她只是个淳朴善良的乡下姑娘,皇亲国戚的身份对她太不合适,也太沉重了。”
“可这是事实啊。”狄仁杰叹息道,“从英,这是她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毕竟今天,她见到了生身父亲的最后一面,让了尘终于能毫无遗憾而去。当然对阿珺来说这样的变故太过巨大,恐怕一时难以接受。因此我让她留在了尘身边,一来是尽为人子女之责,二来也是让她能静下来慢慢面对。临淄王年纪虽小,办事却很老到精明,论辈分还是阿珺的堂侄,有他在旁陪伴老夫差可放心。”
袁从英点了点头:“我先送您回府,再去陪阿珺吧。我把您车上的车夫和侍卫也留在寺中了。”
狄仁杰这才醒悟,不禁笑问:“他们见到你没吓得魂飞魄散,居然还听你安排?”
袁从英也淡淡笑了笑,随即敛容道:“大人,沈槐为什么不陪在你身边?他在干什么?我离开的这些日子,他究竟怎么样?”
狄仁杰的喉头一阵发哽,费力地道出四个字:“一言难尽……”
袁从英垂下眼睑:“看来都是我的错。”
“从英,这怎么能怪你?本就与你无关。”
“当然与我有关!”
听着这断然的话语,狄仁杰一时有些理不清思绪,竟无言以对。少顷,还是袁从英捡起撩在车座旁的毛毯:“大人,您的脸色很不好,还是让我先送您回府休息,别的事情我们慢慢再谈。”他将毯子小心覆在狄仁杰的身上,“我去驾车了,大人,请您稍歇片刻。”
马车再度启动,走得异常平稳、轻捷。狄仁杰一闭起眼睛,那些面孔就轮番在脑海中迭现,当他们渐渐消退之后,唯有那双令他神魂飘荡的目光,久久萦绕长驻不去,好似在竭力向他诉说着什么……
“大人!大人!”
“恩师!”
狄仁杰猛然惊醒,眼前一片灯火辉煌。袁从英肃立车前,左手高高掀起车帘,车前另有一人躬身作揖,满脸俱是紧张、兴奋、忙乱和困惑交织的神色,面朝着狄仁杰,眼角的余光还不时瞟一瞟袁从英,此人正是宋乾。他的身后,还站着几名大理寺的差役。
狄仁杰从车里探出头,原来马车已到狄府正门前。狄仁杰深吸口气:“从英,宋乾。”
“在!”
多么熟悉的一切啊,好像从来就没有改变过。狄仁杰跨步下车,不料双腿发软,身体便向旁一栽。
“大人!”
耳边一声轻呼,他已被稳稳地搀住。狄仁杰没有回头,只轻轻拍一拍扶持自己的双手,厉声问道:“宋乾,你可找到沈槐了?”
“恩师,学生无能,未能找到沈槐,却在邙山深处找到了周靖媛小姐。不过她……”
“她怎么样?”
“她、她身负重伤,已然垂危了。”
“什么?她在何处?”狄仁杰话音未落,两名差人已抬上一个浴血的女子,将她轻轻放在狄仁杰面前的地上。
狄仁杰抢步上前,俯身看时,那周靖媛双目紧闭,已是气息奄奄。狄仁杰从怀中取出针包:“权且试一试吧。”
银针扎入几处大穴,周靖媛惨白的脸上渐渐泛起微红。
“周小姐,周小姐!”伴着狄仁杰低低的呼唤,她终于睁开眼睛,少顷,轻声吐出一句:“狄大人,我、我快……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