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伤别(第6/13页)

最后,还是乌质勒首先打破沉默,他仰首苍穹,长声慨叹:“从英,你可知道,按突骑施人的说法,沙漠是会歌咏的。就像此刻,当你我静息凝神,亦能听到丝丝缕缕的天籁,据说那是我们的祖先来自天上的呼唤,时刻提醒我们不要忘记来处,要记住归去的路。”

袁从英没有回答,只极目眺望着长空,突然他双眉一耸,压低声音唤:“可汗!”

乌质勒应声搭箭,几乎与此同时,伴着弓弦的振动,头顶划过一道凄厉的长鸣,一只羽翼漆黑的苍鹰翻腾着自半空坠落!乌质勒收回神弓,微笑着向袁从英点头:“我们的合作总能如此完美。”

袁从英亦淡淡一笑。乌质勒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黝黑锃亮的长弓上,会意道:“我还是头一次在从英面前使这把弓吧?呵呵,距你在黄河边的客栈里拉开乌质勒的这把神弓,竟已时隔大半载了。”

袁从英抱拳:“冒犯了。”

“不知者不罪嘛。”乌质勒豪爽地摆摆手,又拍拍“墨风”乌亮的脊背,“记不记得,你还骑过这匹坐骑呢。”望定袁从英,他语含深意,“这天底下,任何人都不能拉突骑施可汗的弓,骑可汗的马,除非在我死后,我的继位者才能将它们接过去!”

袁从英皱眉:“可汗……”

“从英!”乌质勒打断他的话,“今天我提起这些不为别的,只想说明你我早就结下不解之缘。哦,我在回程收到缪年的来信,现在就你我二人,乌质勒想借此机会,与从英谈几句心里话。”

袁从英也直视乌质勒,诚挚回答:“可汗,正好从英也有些心里话想说。”

乌质勒亲切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这家伙啊,伤势根本没有痊愈就急着离开弓曳。如此拼命,无非是为了趁我不在庭州的时候,彻查庭州杀童祭祀案的真相。乌质勒绝非不知好歹之人,你不想叫我为难,更不想让突骑施与大周刚刚获得转机的关系再度蒙忧,乌质勒懂得从英的这份苦心,只可恨缪年的所作所为太过分,真真叫乌质勒难堪至极。”

袁从英沉着地道:“可汗不必太自责,从英知道,大运寺住持带着百姓去寻仇的那个夜晚,如果不是可汗恰好从王妃那里得知了此事,赶去裴家制止,我与裴素云已然葬身于火海了,而王妃的计划也不会就此功败垂成。”

乌质勒连连摇头,长叹一声道:“缪年与我虽成亲二十多年,但由于种种原因聚少离多,她原先在做的事情其实我也并不十分清楚。这次她来庭州,我本意是为了阖家团聚,同时也让她助我一臂之力,哪想到她越俎代庖,意欲以她在吐蕃掌控的古怪教派来此地发展势力,结果伊都干就成了她最大的障碍。唉,她也知道那些事情伤天害理,我又多次提醒她在大周境内要慎重行事,她怕我反对,索性全瞒着我,等我知道时已经来不及了……咳!”

袁从英沉默片刻,方道:“其实我听裴素云说,当时是可汗赶来阻挡百姓的,就觉得事有蹊跷。毕竟这一切太过巧合,而且当时百姓已被黄袍人煽动得群情激愤,又怎么可能被可汗三言两语就劝说回去呢?甚至此后都不再追究……”

乌质勒尴尬地咧了咧嘴:“不瞒从英,我得知此事时已到千钧一发之际,刚刚来得及送走你和伊都干。缪年当时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赶紧下令住持与我里应外合,以巧言迷惑百姓……哦,伊都干家后院莫名燃起的那把大火也适时帮了点儿忙,才算把百姓们重新骗走。后来缪年又命大运寺搞出更多稀奇古怪的说法,让百姓沉迷其中,终于使他们放下了向伊都干报仇的心。”

静默片刻,乌质勒又道:“从英,崔大人那里,无论如何还是要麻烦你多加周旋。”

袁从英点头:“可汗,关于庭州这里的善后事宜,我已与王妃做过商讨。只是,乌克多哈的婴儿无辜丧命,却又该如何处置呢?”

乌质勒顿时面红耳赤:“这、这……哎呀!你看这事儿闹的,实在叫人汗颜!从英你说呢?乌克多哈我们还有用,不如就先瞒着他?”

袁从英阴沉着脸,许久不说话。乌质勒踌躇再三,提议道:“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另外再去寻个婴儿,就当是他的孩子好好抚养,其实……也差不多的。乌克多哈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唯一的念想都没有了,对他未尝不是个巨大的打击,所以我觉得还是继续隐瞒真相比较好。”

袁从英猛抬起头,盯着乌质勒一字一句地道:“对乌克多哈,我们起先是胁迫他,然后残害他唯一的骨肉,现在,还要欺骗他!”

乌质勒脸上挂不住,厉声道:“从英!这事与你无关,都算在我乌质勒身上,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