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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先准备好,以防不测,这不算什么错吧。”我解释说。
一天晚上,在旅馆里,我突然从梦中惊醒了,对此找不到任何原因。我确实累坏了,我们到处闲逛,一天之中竟然走了二十公里,中途只是停下来喝了点儿番茄汁。现在是凌晨三点钟左右,我身边的床上空无一人,从浴室的门缝里透出一丝亮光。女人往往是在天刚一亮的时候,就会起来撒尿,这种事已经被我多次验证过,但是半夜三点钟起来,这似乎不大多见。我打了个呵欠,仍然躺在黑暗中,等她回到床上,或者再睡一会儿。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过了一会儿,我揉了揉眼睛,从床上下来了。
我推开浴室的门,她正坐在浴缸的边上,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双手抱在脖子后面,胳膊肘儿悬在半空中。屋顶上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只有一片白。她没有转过头来看我,身体轻轻地前后晃动着。我不愿看到她这副模样。
“亲爱的,知道吗,如果你明天想爬上那座非常有名的雪山,那么我们最好先好好睡一觉……”
她转过头来,眼睛却没有立即看我。我有足够的时间,去证实我的努力全都付之一炬了。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发灰。在她跳起来抱住我的脖子之前,我已经深陷于那种竹签钻进指甲下面的切肤之痛中了。
“噢,这不可能!”她说,“我听见有人说话!”
我让她的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抚摸着她的身体,竖起耳朵聆听着。的确,我听到了一种声音,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是什么,”我说,“是收音机里的广播。你听到的是新闻。每个旅馆里都会有几个疯子,即便是在凌晨三点钟,他们也要了解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大声哭起来。我觉得,她正在我的怀里变得僵硬起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打击能比这更严重的了,这让我感到心力交瘁。
“不,上帝啊,我听见它们就在我的脑袋里!在我的脑袋里!”
屋子变得冰冷刺骨,这确实很反常。我笨拙地清了清嗓子。
“喂,冷静一点儿……”我低声说,“来和我说说……”
我把她扶起来,然后抱着她回到床上。我把一盏小灯点亮了。她转过脸去背对着我,把一只拳头含在嘴里,身体蜷曲着。我迅速地去拿来一块毛巾,动作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把毛巾折叠起来,敷在她的额头上。我跪在她的身旁,吻了她一下,把她的手从嘴边挪开,然后去吻它。
“现在,你还能听见那个声音吗?”
她摇了摇头,说听不见了。
“别害怕,会过去的……”我说。
可是我又怎么能知道呢,我,一个可怜的傻瓜,能知道些什么呢,我能向她做任何承诺吗?我脑袋里听见那些可恶的声音了?我使劲咬着嘴唇,要不只好默默地走开,当然我可以给她唱一支摇篮曲,或者给她泡一杯罂粟花茶。于是我留在她的身边,内心紧张,外表平静,这种效果,相当于一台放在北极的电冰箱。她睡着以后,过了很久我才把电灯关掉。我仍旧守护在那儿,在黑暗中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等待一群妖精怒吼着从黑夜里冲出来。我很清楚,我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
两天之后,我们又回到家中,我立即约好了时间去看医生。我觉得很疲乏,而且舌头上起了很多水泡。他让我面对面坐在他的两腿之间,他穿着一件练柔道的制服,脑门上绑着一个闪亮的灯泡儿。我张开了嘴,马上联想到了死亡,这样持续了大约三秒钟。
“维生素服用过量了。”他说。
当他填写病例的时候,我用手捂着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嗯,大夫,我想告诉你……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困扰着我……”
“啊?”
“有时候,我能听到一些声音……”
“没事儿。”他回答说。
“你能肯定吗……”
他俯在办公桌子上,把处方递给我。他把眼睛眯成两条缝儿,接着嘴边露出了笑容。
“听我说,年轻人,”他冷笑道,“听到一些声音,或者你一生中有四十年的时间里,天天上班打卡,或者藏在一块窗帘后面,或者看股票交易市场的公告牌,或者用聚光灯把自己的皮肤晒得黝黑……对你来说,这些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好了,相信我,别再为这件事伤脑筋了。人人都可能遇到一些小问题。”
过了几天,我嘴里的水泡不见了。时间似乎变得有些紊乱了,现在还没到夏天呢,白天却已经很热了,街道上从早到晚都洒满了白色的阳光。在这样的天气里运送钢琴,简直就像是挥洒自己的血汗一样,工作像往常一样照旧进行着。不过,这些钢琴开始让我厌烦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出售棺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