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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蒂从一个夹杂着蓝色和粉红色的仓库边上拐进去了,那是一种让人感动的粉红色,她真的太能跑了。我的膝盖肿得像一个小葫芦似的,我咬紧牙关,步履艰难地追赶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让我感到宽慰的是,她已经筋疲力尽了。她在我前面没有多远的地方,这个仓库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她常常要倚靠在墙上,或者用手一推,借着这股劲儿继续往前走。现在我开始感觉到冷了,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我觉得全身一下就被这寒冬的夜晚紧紧地捆住了。我低下头看着我的羊毛衫,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站住了。我没有趁机朝她扑过去,只是像平常那样走过去——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我想最好等到她呕吐完了再过去。当一个人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没有什么比呕吐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了,简直要把人活活地勒死。
至于我,我膝盖周围的蓝色牛仔裤膨胀得像一个香肠一样。我们似乎坠落到地下三十六层深的地方,在一座恐怖的博物馆里。我们像两个走路摇摆不定的疯子,在酒吧关门的时候被人从里面赶出来。外面灯光很刺眼,我觉得我们就像是在拍电影一样,或者是一部反映夫妻生活的纪录片。我等着她打完最后一个嗝儿,才打算开口说话。
“嗨,我们就要冻死了!”我说。
她的脸全被她的头发盖住了,我几乎看不到她。我这样说丝毫不夸张,我很难抑制住牙齿发出打颤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即将埋入冰雪中的人,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夕阳。
在我们完全冻僵之前,我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她立刻将我推开。这件事从早晨就开始了,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我们还没有解决。而且还是在寒冷的冬天,我觉得这一天我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我一个铜板都不想再花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毫不犹豫地揪住了她的衣服领子,她的胳膊还没来得及放下呢。我迫使她紧贴着仓库的墙壁,我的鼻涕流出来了。这个晚上把我搞得狼狈不堪。
“要想给自己留点儿面子,就别把事情做得太绝!”我说。
这个夜晚让我变得阴险起来。她站在那儿不仅不听我劝,还拼命地挣扎着,我把她紧紧按在弯曲的钢板上,而且我觉得力量更足了。就算我心里愿意,也不能轻易地把她松开。也许她明白了这一点。她开始吼叫起来,接着不停地往钢板上撞。仓库就像地狱门外的一口大钟,被她敲响了。
看见她这副模样,简直让我彻底崩溃了,她的嘴巴扭曲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就好像我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不能长时间这样撑下去,包括她的愤怒和喊叫,所有她想把我牢牢钉死在那儿的举动,更何况这个姑娘的胳膊已经受伤,而且她又这么好斗。为了让她清醒过来,重新恢复理智,我打了她一记耳光。我从没有像那样做过,但是为了把附在她身上的魔鬼驱赶出来,我带着几分疯狂和愤怒,抡起胳膊打了她几巴掌。
就在这时,一辆警车像旋转的飞碟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松开了贝蒂,车门打开的时候,她一下子滑倒在地上。这辆警车像一个儿童玩具似的,车顶发出蓝色的光芒。我看见一个年轻的警官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将手里端着的家伙对准了我。一位年长的警官从警车另一边走下来,手里拎着一条很长的警棍。
“好吧,这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问。
我非常痛苦地咽了几口唾沫。
“她心情不太好,”我说,“我没有揍她,我担心她有些精神失常……我知道这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年长的警官微笑着把他的警棍放在我的肩膀上。
“为什么会让人难以置信呢?”他问。
我抽着鼻子,转过头来看着贝蒂。
“现在她看上去好多了,”我叹了口气,“我们可以走了……”
他把警棍放在我另一侧的肩膀上,我又开始感到快要冻僵了。
“在这个特殊的地方突然精神失常,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知道。不过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的……”
“是的,但是你们还年轻,跑步对心脏很有益处。”
警棍的分量让我的锁骨微微颤动起来。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我不愿这样去想。我觉得现在的处境,就像是一个人眼看着锅炉的压力不断向上攀升,而他却希望阀门能够尽快地自动关闭。我已经麻木了,身体几乎冻僵了,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我感到十分憎恶。年长的警官俯下身来看着贝蒂,但是并没有放开我。我觉得他的警棍似乎挪动一下,从我的肩膀上滑下来,又贴在我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