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四条理论(第3/5页)
“我的第二条理论是:任何有真正影响的思想,必有一个真正存在的实体。它就在那里,并不是无形地在空中飘浮,它有一个真正的躯体,有眼睛、嘴、脚、肚子。它是男人或女人,它追求男人或女人。福音书里说:上帝的话变成血和肉。”
他又用急切的目光看着我。
“我的第三条理论,”他受不了我的沉默,急忙说,“就是即使在我们短暂的生命中也有永恒,但单凭我们个人很难发现。日常的烦恼使我们迷失方向,只有极少数人类精英能够做到,即使他们的生命短暂,也生活在永恒之中。正因为其他人都迷失方向,上帝可怜他们,给他们送去宗教—— 这样,民众也能生活在永恒中。”
他说完了,显然因一吐衷肠而感到轻松。他抬起一双没有睫毛的小眼睛,笑着看着我,仿佛在说:“喏,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了,收下吧!”
这小老头把毕生工作的果实这么热诚地赠给了我,一个刚刚认识的人,我非常感动。
“你认为我的理论怎么样?”他噙着眼泪,双手握着我的手,看着我问,好像指望用我的答复来评判,他的一生是否作出了有益的贡献。
我知道,在真理之上还有一项更重要、更富有人情味的义务。
“这些理论可以拯救许多灵魂。”我回答。
主教容光焕发。这是对他一生的肯定。
“谢谢你,孩子。”他亲切地握着我的手低声说。
左巴从角落里跳了出来。
“我有第四条理论。”他喊道。
我不安地看着他。
主教朝他转过身去:“讲吧,孩子!愿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什么理论呢?”
“二加二等于四!”左巴一本正经地说。
主教看着他,瞠目结舌。
“还有第五条理论,老头儿,”左巴接着说,“二加二不等于四。选一条你认为合适的吧!”
“我不明白。”主教一面结结巴巴地说,一面看着我。
“我也不明白!”左巴又大笑起来。
我向尴尬的小老头转过身去,转移话题。
“您在修道院里研究什么?”
“我抄写修道院里的古老手稿,孩子。这些天来,我在收集我们教会所有关于圣母的形容词。”
他叹了口气:“我老了,做不了什么别的事。我能把所有对圣母的修饰语都记录下来就感到宽慰,从而忘掉世上的痛苦。”
他把臂肘支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像说胡话似的喃喃自语:“永不凋谢的玫瑰,肥沃的土地,葡萄树,泉水,神迹的泉源,升天之梯,三桅战舰,进入天堂的钥匙,黎明,永不熄灭的明灯,火柱,不可动摇的塔,固若金汤的堡垒,盲人的安慰,快乐,光明,孤儿的母亲,桌子,食粮,和平,安宁,蜂蜜和牛奶……”
“他犯神经病,这老家伙……”左巴小声说,“我给他盖上被子,免得他着凉……”
他站起来,给主教扔过去一条被子,还给他把枕头理好。
“我听人说,有七十七种神经病,”他说,“他这就是第七十八种。”
天亮了,梆声传来。
我从小窗探出头去,晨曦中,一个瘦瘦的修士,头上裹着黑长头巾,在院子里慢慢地兜圈子,用小锤敲击一块长木板,声音富有旋律,十分悦耳。和谐优美的梆声回荡在清晨的空气中,夜莺沉默了,其他鸟雀开始在林中鸣叫。
静听这柔和、引人联想的旋律,我悠然神往。
生命总有兴衰,但即使在衰败之时也能保持其庄严高贵!如人去楼空,但一生苦心经营建造的房屋,却像空贝壳般完整地保留了下来。在熙熙攘攘、无神的大城市里,建筑精美的大教堂就是这种空贝壳。这些史前的巨兽,经日晒雨淋侵蚀,只剩下一副骨骼。
有人敲我们的门,随后传来知客神父沉浊的声音:“喂,起床喽,弟兄们,晨经时间到了。”
左巴跳了起来,怒吼道:“那枪声是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修士准是躲在了门后边,因为能听见他的喘息声。
左巴跺脚,气愤地又问:“枪声是怎么回事?”
我们听到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左巴蹿到门口,打开门。
“一帮子蠢货!”他边骂边朝跑掉的修士啐唾沫,“神父、修士、修女、教堂管事,呸!我啐你们!”
“我们走吧,”我说,“这里有血腥味。”
“还不光是血呢!”左巴嘟囔道,“要是你愿意,去念晨经吧。我去那里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走吧!”我感到恶心,“别多管闲事。”
“可这桩闲事,我就要管!”左巴吼道。
尔后,他狡黠地笑了。
“魔鬼给我们做了件好事!他把事情安排得刚刚好。老板,你知道为这一声枪响,修道院得付出多少钱吗?七千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