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我与“第三浪潮”(第6/7页)

在混乱中,我慢慢地往电视机走去。我关上电视机。感觉空气又回到礼堂。礼堂里依然凝固般地安静,可是我开始能感觉到人们在呼吸。学生们的手开始从背部抽回来。我认为会有潮水般的问题涌来。可是很安静。我开始说话。每一个词似乎都被大家听进去、吸收了。

“听仔细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给大家说。”“坐下。”“没有什么领导人!没有叫作‘第三浪潮’的全国青年运动。你们被利用了。被控制了。被你们自己的欲望带到了目前这种境况。比起我们正在了解的纳粹德国,大家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认为自己得到了上帝的眷顾。认为你们比礼堂外的人更优秀。你们拿自己的自由换来了纪律和优越感所带来的舒适。你们选择接受群体意志以及蒙蔽你们信念的巨大谎言。哦,你们对自己说这样做是因为好玩。你们认为自己随时都可以脱身。可是你们走向了何方?你们又会走多远?让我来给你们展示一下你们的未来吧!”

说着,我打开了背投影机。很快,一块悬在电视机后面的白色影布被照亮了,上面现出巨大的数字。纽伦堡党代会2的狂欢场面浮现出来。我的心怦怦直跳。第三帝国历史以幽灵般的形象出现在礼堂里。行进中的队伍纪律严明,种族优越。巨大的谎言。傲慢,暴力,恐怖。人们被推进火车车厢。死亡集中营里堆满腐败的尸体。张张没有眼睛的脸。刑讯。无辜者的乞求。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我的工作。如刚开始那样,很突然的,电影凝固在一个写着字的方框上:“所有人都必须接受谴责。没有谁能说没有参与其中。”

最后一个镜头在投影布上闪动时,礼堂里的灯还没有打开。汗腥味使礼堂闻起来像个更衣室。没有人动一下。似乎每个人都想细细回顾一下刚才的情形,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是从睡梦中和深睡眠中惊醒过来一样,整个礼堂里的人们最后一次在自己的意识层里回望着。我等了几分钟,好让人们回过神来。终于开始有人问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指向这虚幻的场景,都试图弄明白整件事的意义。

在这依然没有开灯的礼堂里,我开始解释。我承认自己很难过,很内疚。我对所有人说完整的解释还需要些时间,可是会有解释的。我感觉自己开始从一位处于反省中的参与者回归到了老师角色。做一个老师要容易得多。于是我开始用一种客观的方式讲述过去的整个事件。

“通过过去一周的实验,我们都深切地感受到了纳粹德国的生活和行事是什么样子。我们了解到创造一种纪律严明的社会环境是什么样子。要建立一个与众不同的社会,就要对社会忠诚。用理性取代规则。是的,我们或许都可以成为合格的德国人。我们或许都会穿上军装。当朋友或邻居被诅咒和迫害时背过脸去。把锁锁上。在国防工厂里上班。抛弃思想。是的,我们通过小规模的实验知道找到英雄是什么感觉。抓住现成的解决方案。感觉强大,主宰命运。我们知道被排斥的恐惧。知道做正确的事情得到回报会带来喜悦。要成为第一。要正确。在被推至极致的情况下,我们看到了或许也感受到了这些行动会导向哪里。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们都亲自目睹了很多。我们都看到法西斯主义并不仅仅是其他人奉行的。不。就在这里,在这个礼堂里,在我们自己的个人习惯和生活方式里。解开表层,原形毕露。我们人人身上都有。我们像携带疾病似的秉持着这种信念:人性本恶,不可能彼此善待;认为维护社会秩序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者和纪律。仅有这些是不够的。我们需要道歉。

“这是要上的最后一课。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一课。这一课涉及的是我们投身于研究纳粹德国时所提出的问题。你们还记得那些问题吗?那些问题涉及德国民众声称对纳粹运动并不知情,自己并没有参与其中。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问题是这样的:德国士兵,教师,列车员,护士,税务官员,普通市民为什么会在第三帝国垮掉时声称他们对所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本来参与其中的人怎么会在纳粹结束时声称他们根本没有参与其中?是什么使人们去刻意忘记自己的历史?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也许是几年里,大家会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的。

“如果我们对纳粹心态的模仿是完整的,那么你们中没有谁会承认参与了这最后的‘第三浪潮’集会。和德国人一样,你们会不愿承认自己走得这么远。你们不会让朋友和父母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放弃自由和权利来换取他人支配并仰慕着从未谋面的领导。你们不会承认被利用过,是追随者,不敢承认自己曾接受‘第三浪潮’的行为方式。你们不会承认曾参与到这疯狂的行动中来。你们会让今天,让这场集会成为一个秘密。这是我和大家共同有的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