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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 冬眠中的睡鼠(第2/6页)

事实上,占据着当时的我的头脑的,是棒球和女孩。这两样几乎就是全部了。要想提高球棒棒头的击打速度,该锻炼哪块肌肉才行?在夏季大赛到来之前能拿到后背号码(1)吗?怎样跟班里的那个她说上话呢?——满脑子净想这些,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

老实讲,我没法喜欢上老爷子的工作。尤其讨厌拿验光镜盯着顾客眼睛时的模样。我心说,跟别人靠得那么近,把光打在人家眼珠上,对着黏腻腻的黏膜背后的背后目不转睛地直盯着看,这难道不恶心吗?时而对机械的旋钮进行微调,时而轻轻按住顾客的头的动作,我总觉得很可疑。而且在此期间目光一直不离顾客的眼睛,这也让我感到黏黏糊糊的不干脆。尤其当对方是年轻女子的时候,我躲在连接店铺和住所的那扇门后,内心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万一发生个验光之外的什么事,该怎么办才好啊?!

但另一方面,又特别想知道那台验光镜前方能看见什么。让老爷子那般全神贯注去看的东西,我也想亲眼目睹一回。我很想看一看班里那个她的眼珠。叫她在圆凳上坐好,命令她“请别眨眼”,为了使她的下巴固定住而去触摸她后脑勺的头发。就算她忍不住眨了一眨眼睛,我也要假装检查还没结束,让情境继续,让自己在脑海里描绘身体浸润在她眼眸中的幻想……

不得不说,我到底是一个头脑简单、愚蠢的小孩。

中学在城郊,从市内南北走向的有轨电车的终点沿河岸边的路还得再走上二十分钟才能到。早晨,一到上学时间,穿校服的学生们便会成队沿着这唯一的一条路一直向北前进。他们中既有边走边翻看背诵卡的,也有在背诵英语句法的。对岸是一长溜缫丝厂的砖墙和烟囱,堤坝上覆盖着狗尾巴草和芦苇,遥远的前方能看见起伏平缓的山峦。

我思考的,是以怎样的方式将这段上学时间活用到棒球上的问题。在电车里练习踮脚当然不消说了,为了高效活用二十分钟的路程,我决定在运动包和书包里各放一块石头,再在两边脚踝绑一公斤的铅锤,然后快步疾走。连我自己都认为这主意相当之妙。

头一回遇见那个人,是在入学典礼过了大约两个月的一个周六下午。因为第一次的定期测验临近,棒球社团的练习暂停了。在有轨电车的终点和学校之间正好当中的一段路上有一个俗称“英吉利山”的小山包,那个人就在山脚下卖布娃娃。山顶上有约莫一百年前一个英国贸易商人住过的洋楼和玫瑰园,对大众开放。有一道漫长的石阶通向洋楼,那个人待的地方就是石阶的起点。

不知当日是新店开张,还是它其实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我未曾留意。那个人在地上铺了一块白布,四个角上压了石头,摆上了看来是手工制作的布娃娃。我的目光最初停留的地方是四个角上的石头,这些石头想必是从河滩上捡来的,大小和圆乎程度正适合锻炼手腕。虽然不一会儿我又注意到了布娃娃,但并没有立马理解他这叫露天摆摊——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丢破烂的,要不然就是这人的脑袋恐怕有点不正常。

那个人在身为中学生的我眼中看来,基本上等于已经死去的一个老人。他瘦得只剩脊梁骨扎眼,没好好梳理的白发活像羊角似的蜷在额头,每一个指关节都不自然地弯曲着。格纹法兰绒衬衫的颜色几乎褪尽,过于肥大的裤子处于得靠背带才勉强吊上去的状态。

但是,和布娃娃相比,老人的这副模样可以说还算正常。首先,布娃娃的种类不同寻常。蚜虫、大食蚁兽、蜈蚣、蝙蝠、蛔虫、土豚、水螅、草履虫……净是让人不由得暗叹“怎么偏挑这么些不可爱的东西”的布娃娃。加上所用的都是用旧了的布,上面仿佛残留着汗渍以及吃洒的饭菜的痕迹,针脚又粗,处处有棉絮从里面钻出来。不消说,那些动物的尾巴耳朵全都歪歪扭扭,嘴巴全都开裂。土豚的四条腿更是全部晃晃荡荡的,眼看要掉了。尽管如此,大食蚁兽细长的舌头、草履虫的纤毛之类却做得非常细巧,蜈蚣每一只脚的脚尖都实实地塞上了棉花。

当中也有好几个我辨认不出原型的。

“老爷爷,这是什么?”我指着一个像是用起毛的毛巾抟成的物体问。

“睡鼠。”老人回答,一副不愿多说一个字的腔调。

“睡鼠?跟那个松鼠有点像的家伙。”

“啊啊。”

“怎么长这么圆?”

“在冬眠。”

我像抱一只当真在睡觉的动物似的,把它轻轻拿在手里。确实,翻过来仔细一看,它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球球。它的头深深地弯曲着埋进柔软的腹部,腿妥帖地收缩在缝隙间,尾巴沿球体紧紧地缠绕;只有没法完全收进去的鼠须跑到外面来了,一戳就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