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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母亲把我送到了徐克吕帕夏家,在把我交给他们之前,她和往常一样对我说道,你看,法蒂玛,傍晚我来接你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再哭了,好吗,要不然的话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来这儿了。不过我很快就把母亲的话给忘到了脑后。一整天的时间里当我和倪甘、涂尔伉、徐克兰一起玩耍的时候,当我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们,觉得她们比我不知道要漂亮多少、聪明多少的时候,我彻底忘掉了母亲对我说过的这番话,因为她们的钢琴弹得实在是太好了,模仿瘸腿车夫和老头模仿得太像了,她们后来甚至模仿起了她们的父亲,这让我很吃惊,直到后来我才敢和她们一样的笑起来。下午的时候她们还朗诵了诗歌,她们去过法国,所以懂法语,后来她们和往常一样取出了一本土耳其语书。她们相互传阅着译著朗诵着,听她们朗诵那本译著的感觉太好了,以至于我把母亲对我说的这番话都给忘掉了。等我突然看到母亲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知道自己该回家了,于是放声大哭起来。那时,母亲就会非常严厉地看着我,可我还是想不起来母亲早上在车里对我说过的话。我之所以哭,不仅是因为我该回家了,还因为母亲那严厉的眼神,就连徐克兰、倪甘和涂尔伉的母亲都觉得我很可怜,她说,孩子们,快,给她拿点糖来,母亲说太不好意思了,她们的母亲便说,这有什么。接着倪甘用银碗把糖给我捧了过来,我心想别哭了吧,大家看着我,可我并没有伸手拿糖,不,我说,我不要糖,我想要它。你想要的是什么,她们问道。母亲也说,够了,法蒂玛。这时我鼓足全身的勇气说道,那本书。可我哭得都说不出是哪本了,于是徐克兰征得她母亲的同意,拿了好多书过来。这时母亲说道,这些书可能不太适合这个丫头,而且她也不喜欢看书。母亲说话的当儿,我瞟了一眼那摞书,里面有《基督山伯爵》,还有夏威尔·德·蒙泰品和保尔·德·柯克的小说,可我想要的是下午她们读给我听的《鲁滨逊漂流记》,我能拿这一本吗,我问道。母亲觉得很不好意思,可她们的母亲却说,好的,孩子,你可以拿走,不过别弄丢了,这本书可是徐克吕帕夏的。于是我停止了哭泣,拿着书,乖乖地坐到了车上。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母亲的对面,我不敢看她。我睁着哭红的双眼,望着被车子抛在身后的路,徐克吕一家人还在窗户跟前目送着我们呢,母亲突然冲我发起脾气,说我太任性了。可能觉得还是不够解气吧,唠叨了一阵之后她说下个礼拜不许我去徐克吕帕夏家了。我望着母亲的脸,心想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让我哭,因为往常这些话总能把我给逗哭,可这回我并没有哭。我心里很高兴,很平静,因为很久以后当我躺在这儿,躺在自己的床上思考着原因的时候,我觉得很安心。很久以后,我想都是因为我手里的那本书,我看着那本书的封面,心里想着,那天,倪甘、涂尔伉和徐克兰挨个地给我读了里面部分的内容,当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对我来说,它有点难懂,不过我还是听懂了其中的一部分:一个英国人,因为他的船沉了,所以他一个人在孤岛上生活了好多年,不,不是一个人,因为好多年之后他找到了一个仆人,不过还是很奇怪。想像着那个多年来没见过其他人独自生活的人和他的仆人是件很奇怪的事,可当车子左右摇晃的时候,我知道让自己越来越平静的不是这一点,而是其他的东西。没错,母亲已不再冲我皱眉头了。我没有透过车窗朝前看,而是望着身后,像我一直以来喜欢做的那样。不过,我看的不再是徐克吕帕夏家的房子了,我看着被我们抛在身后的路,看着回想起来非常美好的过去,不过,真正美好的是我觉得因为手里的那本书我可以在家里重温一下纷杂的过去了。我也许会在家里漫无目的地翻着书,不过翻着翻着没准就会想起下个礼拜再也去不了的徐克吕帕夏家,想起我们在那儿度过的点点滴滴。因为就像很久以后当我躺在床上时想的一样,生活是单程旅行,一旦结束你就再也无法重新来过了,不过如果你的手上有本书,不管它有多么复杂、多么难懂,等到结束的时候,要是你想重新理解生活、理解那些难懂的东西的话,只要你愿意,你还可以回过头去重新读一读这本书,不是吗,法蒂玛?

1980-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