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圣诞假期(第5/6页)

“没什么。”

“不过我还要对你说,斯捷潘,另外一个事实,你在我面前就是一个大流氓,我告诉你……”

“让我来告诉你,你这个酒鬼,我要说,”疲惫不堪的斯捷潘终于失去耐心,打断了他的话。“你听好我说的每一个字:让我们把世界一分为二,你一半,我一半。你走吧,我不想再遇到你了。我受够了!”

“那么,你不还我钱了吗?”

“哪有什么你的钱,你喝醉了吗?”

“嘿,到了另一个世界,就算是你自己来还,我也不会收!我们的钱是用劳动换来的,是用满身的汗水换来的。你太无情了。你在那个世界里会为这几个戈比受煎熬的。”

“下地狱去吧。”

“你狠,你要狠到哪里去?”

“滚开,滚开!”

“混蛋!”

“罪徒!”

他们又开始互相咒骂,情况比喝酒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边还有两个朋友独坐在自己的床铺上,一个身材高大厚实、浑身是肉,是一个真正的肉店屠夫,他满脸通红。他好像在哭,似乎很感动。另一个弱小、瘦瘦的,有个长长的鼻子,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鼻子上滴下来似的,像猪一样小小的眼睛盯着地面。这是一个受过教育、懂礼貌的人,以前当过书记官,对他的朋友有点不屑一顾,心底非常不愉快。他们喝了一整天的酒。

“他冒犯了我!”浑身是肉的那位用左手用力摇着伙伴的头。“冒犯”在囚犯的语言里指的就是“打”的意思。浑身是肉的那位朋友以前是个下士军官,暗中羡慕他那位瘦弱朋友的高雅风度,企图用优雅的谈话来弥补自己的粗俗。

“我告诉你,你错了……”那位书记官开始用说教的语气说道,眼睛固执地看着地上,对他的同伴看也不看一眼。

“他冒犯了我,你听见了吗!”胖子打断他的话,更加使劲地摇曳着他的亲爱的朋友。

“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了,你听见了吗?因此,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他冒犯了我!”

“我再说一遍,我的朋友,那种酸溜溜的理由,只可惜了你的头脑!”书记官提高嗓门、礼貌地反驳道,“忏悔吧,亲爱的朋友,这一切都是你喝酒无常造成的……”

胖子向后倒退了一点,醉眼呆滞地望着那个踌躇满志的书记官,然后,突然地,使足全身力气,用他那巨大的拳头向书记官的小脸蛋打去。就这样结束了他们一整天的友谊。那个亲爱的朋友,失去知觉,往床铺倒了下去……

这时,我的一个在军人特科牢房的朋友走进来,他是一个外表质朴、温厚有趣的家伙,非常聪明幽默,爱开玩笑,但绝无恶意。他就是在我刚进监狱那天,在厨房里吃晚饭时和我一起喝茶的那个人。当时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有钱的乡下人。他有四十多岁,嘴唇非常厚,有一个大鼻子,长着许多痘痘。他手里抱着巴拉莱卡琴,随便地拨弄着琴弦。他的身后老是跟着他的一个心腹,个子非常矮小,但长着一颗大脑袋,至今我对他所知甚少。然而,他自己也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特别注意。他是一个充满疑虑的怪人,总是默默无言,非常严肃。他在缝纫工厂工作,显然努力地过着孤独的生活,不和任何人联系。现在,他也喝醉了,成了依附在瓦尔拉莫夫身上的影子。他跟在他后面,显得恐惧慌乱,挥舞着手臂,拳头打在墙上、铺板上,甚至都快要哭出来了。瓦尔拉莫夫似乎不理睬他,好像他不在身边一样。有趣的是,这两个人几乎没有共同点,他们的工作和性格没有一点是相近的。他们属于不同的部门,住在不同的牢房里。这个小小的囚犯叫普尔金。

瓦尔拉莫夫一见到我就笑了。我坐在火炉旁自己的床铺上。他停住脚步想了一下,迈着不均匀的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到我跟前,潇洒地微微弯着身子,拨动着琴弦,皮靴轻轻在地上打着节拍,吟唱起来:

圆圆的脸,白白的脸, 像一只小山雀在唱着咏叹调, 我亲爱的。 她穿着锦缎礼服, 美丽的绸裙 好漂亮的姑娘。

这首歌似乎使普尔金发起火来,他挥着手,转身哭了。

“你都在说谎,我的朋友,他在说谎!他唱的没有一个字是真的,全是谎言!”

“尊敬的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我的老丈,我向您致敬!”瓦尔拉莫夫调皮地笑着,他看着我的眼睛,几乎要冲上前来吻我。他有点醉了。老丈这样或老丈那样的,是一种表示敬意的称呼,在西伯利亚用得很普遍,甚至连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也称为“老丈”。这个称呼是光荣的、尊重的,甚至有点谄媚。

“啊,瓦尔拉莫夫,你怎么样?”

“过一天算一天吧。真正在快乐过节的那些人,早上很早就醉了。我这样说,你能原谅我吗?”瓦尔拉莫夫有点像在高声呼喊一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