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9年7月 安妮,克里夫斯女公爵 于克里夫斯 杜伦(第2/3页)

当他喝醉了或心情好的时候,他把我称作是他所有对象里最难征服的一个,并且用很重的力道抚摸我。而当他清醒或生气的时候,他说我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女孩,并且威胁要把我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这句威胁在今天的克里夫斯并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话。那可是个将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关在房里的男人;我觉得他完全做得出来。如果那时我也在门边哀号,会有人放我出来吗?

荷尔拜因大师(1)给了我一个简短的点头动作,示意我可以离开座位,让妹妹坐过来了。我不被允许去看我的画像。无论大师将给英格兰国王送去什么样的画像,我们谁都不能看。他来这儿并不是来取乐我们,也不是为了刻画我们的美貌。他到这儿来,只是为了能竭尽全力、尽可能精准地记录下我们的面貌仪态,以便英格兰国王能在我们中间挑选一个他喜欢的,好像我们就是被送到英格兰配种用的弗兰德斯种马一样。

荷尔拜因大师完全没有理会我妹妹的挤眉弄眼,他转过身去取了一张新画纸,检验了一下画笔的笔尖。他已经见过我们所有人了,所有目标直指英格兰王后的候选人。他已经画过米兰的克里斯蒂娜、吉斯的路易丝、旺多姆的玛丽、和吉斯的安妮了。因此我并不是第一个让他眯着一只眼用胳膊里夹着的画笔测量过鼻子长度的年轻女士。就我所知道的人选里,还有一个女孩子排在我妹妹艾米利亚后面。大师在法国完成这部分任务后会启程返回英格兰,然后又会紧紧盯住另一个傻笑着的女孩子,无论她的相貌还是失礼之处他都不会放过。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感受是无足轻重的,我只需要像一块棉麻布一样,展示自己的花纹就可以了。

“你是不喜欢被人画肖像吗,还是你觉得害羞?”

他曾这样粗鲁地问我。因为当他像屠夫看一块案板上的肉块一样看我的时候,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感受。向一个探子透露信息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说了一句话:“我要嫁给他。”而他扬起了一条眉毛。

“我只负责画画,”他说,“你最好把你的诉求留着对尼古拉斯·沃顿和理查德·比尔德大使说,跟我说这个没意义。”

我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因为身上的衣服而燥热不堪,那是我最好的一套衣服,被一个三角胸衣绑得紧紧的,甚至要两个女仆来帮忙才能扣上胸衣的扣子,而当画像完成之后我又要付出同样的努力来把自己从这套枷锁里解放出来。我看到艾米利亚把她的头靠在一边,一边洋洋自得一边轻佻地对荷尔拜因大师露出微笑。愿上帝保佑大师不会喜欢她。愿上帝保佑他不会把她画得如她本人一般圆润,而且比我漂亮。对她来说,嫁不嫁去英格兰都无所谓。尽管,这对她来说将是个多大的胜利啊!从一个贫穷公爵家的小女儿一跃成为英格兰王后,这将带领她和我们的家族,以及整个克里夫斯都走向繁荣。但她并不如我一样需要逃离家庭。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十万火急的问题,但对我来说却是。我几乎都要用“不顾一切”来形容这感情了。

我已经答应过不看荷尔拜因大师的画像了,所以没设法去看。我的原则就是:如果对什么事情做出了承诺,就会履行诺言,尽管我只是个女孩子。因此,我看向了窗户外边,看向了城堡周围的庭院。打猎的号角在外边的森林里响了起来,一扇大栅栏门摇摇晃晃地打开了,打猎的人们回来了,我的弟弟在所有人的前头。他朝窗户瞥了一眼,并且在我躲开前就看到了我。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惹他不快了。他会觉得我不应该站在窗边,让城堡下面的人都能看见。尽管我走开的速度很快,我还是确信他知道我正被绑带绑得紧紧的,也知道我外衣的方领是低胸设计,尽管我还特意拿一块棉布围巾包裹住了下巴。我因为他朝窗户这里投射过来的怒视而退缩了一下。现在他生我的气了,但他不会说出来的。他不会因为我的礼服而指责我,因为我能对自己的着装作出解释,他会抱怨其他地方,而我根本不知道那将会是什么。我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今天或明天的什么时候,母亲会把我叫到她的房间,而他要么站在她的椅子旁边,要么转身走开,又或者假装刚进门,装作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根本就不在乎。而我的母亲会以一种深深不以为然的腔调开口对我说:“安妮,我听说你最近……”,而她所指的一定会是好几天前已经发生过的事,就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但是那件事一定是弟弟知道的,并且是他特意留在现在来给我算总账的,这样我就必须得遭受责备,甚至还可能要接受惩罚,但是自始至终他都不会提起我受到刁难的真正原因——那就是我被他看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窗边。而这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