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2/3页)

牧师们开始在讲经时攻击《蜉蝣》,有一位牧师,因为坚决拥护这首诗中的大部分内容,犯了异端的罪名,被逐出教会。这首伟大的诗篇把大家都逗乐了。打油诗作者和漫画家们乐得哈哈大笑,抓住了这题材不放,而在社交周刊的人物动态栏里,人们胡扯着关于这首诗的笑话,说什么查利·弗瑞恩兴私下跟阿契·吉宁斯说,一个人只消看了五行《蜉蝣》,就会动手揍一个跛子,看了十行的话,他自己就准会投河。

马丁并不觉得好笑;他也不愤慨得咬牙切齿。他的反应是感到一阵深深的哀愁。他自己的整个世界,顶巅上是爱情,已经崩溃了,跟这一比,杂志界的崩溃和亲爱的读者群的崩溃又算得上什么呢!勃力森登对杂志的看法是完全正确的,他,马丁呢,可得辛辛苦苦、白费力气地花了几年工夫,才叫自己明白过来。杂志界的内幕,正跟勃力森登所说的完全一模一样,甚至还要糟糕些。他安慰自己说,好在我已经“唱够”了,从此不干了。他好高骛远,把自己的大车拴在一颗星上,只落得掉在瘟疫横行的泥沼里。塔希提的幻景——明亮、可爱的塔希提——出现在他眼前的次数愈来愈多了。还有平坦的帕乌莫土群岛和高耸的马克萨斯群岛;他这一阵时常想象到自己搭着做买卖的大帆船或者轻巧的小快船,趁黎明时分在帕皮提溜出环礁,开始漫长的航程,穿过产珍珠的珊瑚岛群,直上奴加希伐岛和泰奥海伊湾,他知道,塔马利会在那儿宰了一口猪来欢迎他的光临,塔马利那些戴着花环的女儿也会在那儿抓住了他的手,唱啊笑的给他戴上花环。南海在召唤他,他明白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应召而去的。

这一阵,他随波逐流地生活着,在知识的王国里赶了好长的路程,如今在休养生息了。等《帕台农》把那张三百五十元的支票寄给了他,他就把它转交给当地那位替勃力森登家属照料他的事务的律师。马丁交掉支票,拿到一纸收据,同时为勃力森登给过他的那一百块钱写了一张借据。

没有隔多久,马丁就不再光顾那几家日本餐馆了。正当他放弃战斗的当儿,时运转啦。可是转得太迟了。他拆开《千年盛世》寄来的一封薄薄的信,心里一点也不感到兴奋,他仔细一看,是张票面三百元的支票,并且得悉这是采用了《冒险》给他的稿费。他欠人的债,包括从那家重利盘剥的当铺拿到的当款都在内,一股脑儿也只有一百块钱不到一点。他就还的还,赎的赎,再去找勃力森登的律师,还掉那一百块钱,起出借据,结果口袋里还有一百多块钱。他到裁缝那儿定做了一套衣裳,上全城最好的饭馆去吃饭。他还是睡在玛丽亚家的那间小屋子里,可是附近一带的孩子们,看到他穿了新衣裳,就不再站在柴房顶上,或者把头探过屋后的栅栏,叫他“浪人”和“瘪三”了。

他那篇写夏威夷的短篇小说,《维基—维基》,被《沃伦氏月刊》出两百五十块钱买了去。《北方评论》采用了他的论文《美之发祥地》,《麦金托许氏杂志》采用了《手相专家》——就是他为玛丽安写的那首诗。编辑和审稿人度过暑假回来了,因此稿件很快就处理。可是马丁想不通的是,他们两年来坚决不要的东西,怎样会忽发奇想地大家都要起来了呢。他过去没有出版过什么东西。除了奥克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再说,即使在奥克兰,那几个自以为认识他的人,也都只认为他是个声名狼藉的无政府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因此,没法解释为什么一下子大家都要起他的货来了。这完全是命运在捉弄人。

《太阳的耻辱》被不少杂志退过稿以后,他回心转意了,接受了勃力森登的劝告,把它寄给一家家出版社去试试。退了几次后,辛格尔屈利·达恩莱出版公司接受了它,答应冬天出版。马丁要求预支版税,他们回信说,他们没有这种惯例,还说这种类型的书很少有赚钱的可能,他们怕他这本书还销不到一千本。马丁就根据这销数来计算这本书能使他得到多少钱。零售一块钱一本,照版税率百分之十五计算,这就可以使他拿到一百五十块钱。他心想,如果可以从头做起的话,他一定专门写小说。《冒险》的字数只有它的四分之一,可是他从《千年盛世》那里却拿到两倍的钱。原来他好久以前在报上看到的那段东西到底是千真万确的。第一流的杂志的确一接受稿件就付钱,外加稿费优厚。《千年盛世》给他不止两分钱一个字,而是四分钱一个字呢。这还不算,它们肯出钱买好东西,因为它们不是买了他的作品吗?他想到这一点,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