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第3/4页)

“你主要是有运气。”妇人说,“就你现在的处境而言,这倒对你很有利。就算别人谁都不知道,我可知道你这点。运气很重要。”她向登特小姐这边看过来,说:“年轻的小姐,我敢打赌你这辈子也有倒霉犯错的时候吧?我知道你有过,你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了。但你就是不说。很好,憋着吧。我们说。等你老了的时候,你就有的说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或是他那个岁数,”妇人边说,边用她的拇指猛地戳了一下那个老人,“但愿不会那样,但你跑不了。那时候可就是倒霉显灵的时候了,一样也少不了。你都不用去找它们,它们就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登特小姐拿着手包从长凳上站起来,走到饮水池边。她就着喷水口喝了口水,转身看着他们。老人已经抽完了烟,清理着烟斗里残余的烟末,倒在凳子下面。他在手掌里轻轻敲了敲烟斗,对着嘴儿吹了吹,把烟斗放回衬衣口袋。现在,他也把注意力放在了登特小姐身上,眼睛盯着她,和那个妇人一起等着她开口说话。登特小姐打起精神,想要说几句。她不知道该从何谈起,心想倒是可以先说说自己手包里的枪。她甚至可以告诉他们就在今晚,就在刚才不久,她几乎杀了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了火车的声音。先是汽笛,接着是叮当叮当的声音,当路口的防卫栅栏放下来的时候,警铃也响起来。妇人和老人都从凳子旁站起来,向门口走去。老人为那个妇人打开门,然后笑着,指尖儿轻轻一动,示意登特小姐也赶快走出去。登特小姐把手包抱在胸前,跟着那个比她年长的妇人走出了门。

火车又鸣了一次汽笛,车轮一边与铁轨摩擦得尖叫,一边慢了下来,停进站台。车头驾驶舱前的头灯射出的光穿梭在轨道上。火车只有两节车厢,被灯照得一清二楚。站台上的三个人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一小列火车几乎是空着的。不过,他们一点儿都不吃惊。这个时间,要是还能在火车上看见乘客,倒是很奇怪呢。

车厢里,稀疏零落的几个人透过车窗向外看着,也觉得奇怪,这么晚了,站台上怎么还有人,而且正准备上车呢?是什么事情让他们还在外面奔波?现在应该是人们准备睡觉的时候了。车站后面的小山上,房子里的厨房既干净又整洁;洗碗机早就完成了它们整套的工作,所有东西都已经各归其位。孩子们的卧室里,夜灯正亮着,几个十几岁的女孩可能还在一边读小说,一边用手指捻着一缕缕头发。但电视都已经关了。丈夫妻子们正准备着上床睡觉。独自坐在两节车厢里的六七个乘客,看着窗外,琢磨着站台上的三个人。

他们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穿着玫瑰红色的针织连衣裙,走上台阶,进入车厢。她身后是一个年轻一点的女人,挎着手包,穿着夏季的衬衣和裙子。跟着他们上车的是一个老人,缓慢地走进来,仪态威严。老人一头白发,带着白色的丝绸领结,却没穿鞋。乘客们很自然地以为正在上车的这三个人是一起的,而且看出来不管他们三个人那晚有何公干,结果都差强人意。不过,乘客们这辈子已经见识过很多比这还要复杂的事情,见多不怪了。他们心里明白,这世界上什么事儿都有。可能,这三个人的情况还不算太坏,但也有可能他们原本比眼下更倒霉呢。所以,当这三个人穿过走廊,各自坐下后——妇人和白发老者坐在一起,年轻女人拿着手包,隔着几排座椅,坐在了后面——他们几乎没再多想别的什么,只是盯着窗外,重新思考起火车进站前就困扰着各自的事情来了。

站台上,信号员看看轨道前方,又向后瞥了一眼火车来的方向,举起手臂和提灯,对火车司机发出了信号——司机一直等待着的信号。司机扭动了标度盘,推下控制杆。火车向前驶动。开始时很慢,渐渐提起速来。火车越开越快,飞驶进黑漆漆的田野,灿烂的车身发着光,照得两旁的路基跟着一起闪亮。


 
  1.    John Cheever,1912-1982,美国著名小说家,出版有七部短篇小说集和四部长篇小说。1973年,契佛和卡佛曾一起任教于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室”(Iowa Writer's Workshop)。作为卡佛向契佛的致敬,本篇小说开始于契佛的早期短篇名作《5:48列车》(曾获1955年本雅明·弗兰克林杂志奖)的结束之处。《5:48列车》的故事发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纽约,经理布莱克先生在玩弄完情人兼秘书登特小姐后,就无情地将她解职了。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持枪的登特小姐跟踪了布莱克先生,并报了仇。   
  2.    Sophia Loren,电影演员,1934年生于意大利罗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