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一小件(第9/10页)

他们把车开到面包房后面,停下来,下了车。有个亮着灯的窗户,不过太高了,他们够不着,看不到里面。后门旁边的一个牌子上写着:“面包房,特别预订”。她能模糊地听见里面正放着广播,什么东西吱吱作响,可能是烤炉的门拉开时发出的声音?她敲了门,等待了一会儿,又更重地敲了敲。收音机关上了,传出一种刮擦的声音,什么特别的声音,一个抽屉正被拉开又推上。

有人开了锁,打开门。那个面包师站在光亮处,向外凝视着他们。

“我们打烊了,”他说,“这钟点儿,你们想要什么?这可是大半夜。你们喝醉了,还是怎么了?”

安向前一步,迈进从敞开的门漫出来的光亮里。面包师眨着自己沉重的眼睑,认出了她。“是你。”他说。

“是我,”她说,“斯科蒂的妈妈。这是斯科蒂的爸爸。我们想进来。”

面包师说:“我现在很忙。我手头还有活儿呢。”

不过,她已经迈进了门。霍华德跟在她后面,也进来了。面包师向后退。“这里面闻起来就像个面包房。是不是,霍华德?”

“你们想怎么着?”面包师问,“可能是想要你们的蛋糕了?对,你们决定要你们的蛋糕了。你们订过一个蛋糕,对不对?”

“对于一个面包师来说,你可是够聪明的。”安说,“霍华德,他就是那个一直给咱们打电话的人。”她握紧拳头,愤怒地盯着他。在她的体内,有一种至深的愤怒燃烧着,让她觉得自己正在膨胀,膨胀得超过了这两个男人中的任何一个。

“等会儿,”面包师说,“你想来取走你那个放了三天的蛋糕?是不是?夫人,我可不想和你吵架。蛋糕就在那边呢,快不新鲜了。我就收你半价。你要吗?你可以拿走。反正对我没用了,现在它是谁也不会要了。做这个蛋糕,我可是又花时间又花钱。你要是还想要,没问题。要是不要了,也没关系。我真的得回去工作了。”他看着他们,舌头在里面舔着牙齿。

“还说蛋糕!”她说。她知道自己能控制住正在体内沸腾的情绪。她很镇静。

“夫人,我在这地方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养家糊口。”面包师说着,用围裙擦了擦手,“我在这儿从早干到晚,才能勉强活下来。”安脸上的神情让面包师向后退了一步说:“现在,别闹事。”他伸向柜台,右手拿起一根擀面杖,开始一颠一颠地拍在左手的掌心上。“你是要那个蛋糕,还是不要?我得回去工作了。面包师得在晚上加班。”他的眼睛又小又狠,安觉得它们都快要消失在他脸颊上隆起来的横肉里了。他的脖子肥得满是油脂。

“我知道面包师晚上加班,”安说,“他们晚上还打电话呢。你这个混蛋。”

面包师继续在手上颠着擀面杖。他看了一眼霍华德,对他说:“小心点儿,小心点儿。”

“我儿子死了。”她冰冷而决绝地说,“他周一早晨被车撞了。我们一直守在他身边,直到他走了。但是,当然了,你不可能想到这个,是不是?面包师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是不是,面包师先生?但他死了。他死了,你这个混蛋!”就如同愤怒突然地爆发一样,愤怒同样突然地减弱,让位给了别的东西,一种令人晕眩的反胃感。她斜靠在洒满了面粉的木桌子旁,手捂住脸,哭起来,肩膀来回颤动。“这不公平,”她说,“这不,不公平。”

霍华德的手放在她腰背上,看着面包师。“你真可耻,”霍华德对他说,“可耻!”

面包师把擀面杖放回到台子上,解开围裙,也扔到台子上。他看着他们,慢慢地摇头。一张牌桌上放着报纸,收据,计算器和电话簿。他从桌子下面拉出一把椅子说:“请坐。”又对霍华德说:“我给你找把椅子去。”面包师走到店铺的前门那边,带回两把锻铁做的椅子,说:“现在请坐吧,你们请坐。”

安擦干眼睛,看着面包师。“我想过要杀了你,”她说,“我想过要你死。”

面包师为他们清理了一下桌子,把计算器,一摞便签和收据推到一旁,又把电话簿砰的一声推到了地上。霍华德和安坐下来,椅子拉到桌子边上。面包师也坐了下来。

“让我说说我有多抱歉吧。”面包师说着,把胳膊肘搭在桌子上,“只是天知道我有多抱歉。听我说。我只是个烤面包的,我不会声称我是什么别的东西。可能有过一次,很多年以前,我曾是个和现在不同的人。但我已经忘了。我也不确定。反正,即使我以前是个不一样的人,我也已经变了。现在,我只不过是个烤面包的。我知道,这不能为我的所作所为开脱。但我真的太抱歉了。我为你的儿子感到难过,我为我在这其中的行为感到歉意。”面包师说着,把手伸到桌面上,翻过来,露出他的掌心。“我自己没有孩子,所以我只能想象你们的感受。我现在能说的只是,我很对不起。请原谅我,如果你们能的话。我不是个邪恶的人。我不认为自己是。我不像你在电话里说的那样邪恶。你得明白,我现在好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为人处事了。”这个男人说,“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是否能在心里原谅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