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5页)
狂欢节的精心装饰掩盖了这个典型西西里小镇的内在贫穷。街道上方悬挂着由彩纸圣人像组成的迷宫,房子都用挂满鲜花的大型竹编花架装饰起来。坐落在高处、隐蔽于群山中的房子也用鲜花装点起来,这些房子大多数有三四个房间,里面住着男女老少以及他们饲养的牲口。许多住房都没有卫生设施,即使千万朵鲜花和山里凉爽的空气也掩盖不住太阳照射后垃圾所散发的臭气。
天气好的时候,人们在户外活动。妇女坐在阳台的木椅子里准备食物,阳台铺着卵石,饭桌也摆在了外面。小孩子在街上追着小鸡、火鸡和小山羊到处跑;年纪大一点的在编竹筐。贝拉大街尽头、临近广场的地方,有一个两千年前希腊人建造的大型鬼脸喷泉,一股水流从鬼脸上布满石牙的嘴里喷涌而出。两侧山上是绿油油的梯田。在山下的平原上,帕尔蒂尼科镇和海堡镇清晰可见,潜伏在远处朦胧地平线上的是充满血腥和灰暗的石头镇柯里昂。
贝拉大街的另一端,连着通向海堡平原的道路的尽头,图里看见了牵着一头小毛驴的阿斯帕努·皮肖塔。他突然很担心皮肖塔对他昨晚丢脸的行为会有什么反应。他这个朋友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他会不会说一些鄙视他的话?吉里安诺再度徒然感到生气,发誓下次决不能这样毫无准备。他不会再顾及任何后果,他要向所有人表明他不是懦夫。回想起来,当时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昆塔纳的朋友在他身后伺机而动,其中有一个人还带了支猎枪。他们是黑手党,肯定会报复。他并不是害怕他们,而是害怕他显然会被他们打败,因为虽然他们并不强壮,但却非常残忍。
阿斯帕努·皮肖塔脸上露出诡秘的微笑。他说:“图里,这只小毛驴不知道该干什么,我们必须帮帮它。”
吉里安诺没有搭理他。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朋友已经把昨晚的事置之脑后。阿斯帕努对别人的错误少不了要讽刺挖苦,而且言辞尖刻,可是对他却至亲至爱,尊敬有加,这一直使图里内心十分感动。他们肩并肩朝着小镇的广场走去。孩子们就像引水鱼似的,不停地在他们前面和四周蹿来蹿去,他们知道这只毛驴是去干什么的,个个兴奋不已。对于他们来说这是非常好玩的,是无聊的夏季中最让他们兴奋的事情。
在小镇广场的中间有一个四英尺高的小平台,是用从附近山上开采的大块石料搭建的。图里·吉里安诺和阿斯帕努·皮肖塔把毛驴推上用土堆起的平台坡道。他们用绳子把驴子的头拴在一根短铁柱上。驴子坐下来。它的额头上有一块白斑,嘴上套了口套,看上去活像个马戏团的小丑。孩子们聚集在平台四周,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有个小男孩大喊:“哪个是驴?”逗得所有的孩子哈哈大笑。
图里·吉里安诺看着这一幕,心里美滋滋的,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无比满足,他还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天当一个默默无闻的乡下男孩了。他身在出生、成长的这个小地方,外面的世界不可能伤害到他,就连昨晚的耻辱也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对巍峨的石灰岩山脉了如指掌,就像一个小孩子熟悉自己的玩具沙箱一样。这些山上出石板就像长草一样容易,山上的岩洞和其他藏身地能隐蔽一支部队。图里·吉里安诺了解这里的一切:房子、农场、劳工、罗马人和摩尔人留下的城堡废墟、希腊神庙美丽的断壁残垣。
牵着那只奇骡的农民出现在另一条通往广场的路上,这个人就是今天早晨雇他们干活的雇主。他叫帕佩拉,在他成功地对邻居实施了报复之后,赢得了蒙特莱普雷镇居民的尊敬。他们两家人因一片相邻的橄榄园结仇长达十年之久,比墨索里尼强加给意大利的战争时间还长。盟军解放西西里,建立民主政府之后不久的一天晚上,这个邻居几乎被一把短筒猎枪打成了两截。在西西里岛上,用锯短枪管的猎枪来干这种事的情况比较常见。人们立即怀疑到帕佩拉的头上,可是他当天因与宪兵发生争执,被警方带走了,发生谋杀案的当晚他一直被关在贝兰伯兵营的牢房里。有谣传说这是黑手党死灰复燃的第一个迹象。帕佩拉与圭多·昆塔纳家有姻亲关系,因而利用友中友来摆平这场争端。
帕佩拉牵着骡子走到平台前,孩子们全都涌了过去。为了驱散他们,他只好小声呵斥,偶尔甩甩手中的鞭子。孩子们轻易躲过了他的鞭子,因为他只是善意地笑笑,然后在他们头顶上方打一两声响鞭而已。
白额驴闻到台下母骡的气味,想挣脱拴着它的绳子。图里和阿斯奴把这只驴子举了起来,博得孩子们一片欢呼。这时候帕佩拉把骡子的屁股推向平台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