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滨(第10/13页)

“对,赶夜路可不成。哪怕是源义经还是弁庆,通通没法子!”

我们认真地谈论这个话题,并没有放慢脚步。

“累不累?”N君回头问道,“没想到你脚力还不错嘛!”

“嗯,我还宝刀未老呢!”

大约在走了两个小时以后,四围的风景似乎变得异样凄凉,甚或可以用“凄怆”来形容。那已经称不上是风景了。所谓的风景,会在悠久的岁月中得到许多人的观赏和赞誉,亦即在人的凝视中变得温柔,被人驯服后变得婉顺。即便是高达一百米的华严瀑布 (27) ,也宛如成了一头笼中猛兽,可以从中隐约嗅到人味。举凡自古以来出现在绘画中、在和歌与俳句中被吟咏的名胜险境,一概毫无例外,皆可感受到有人存在的氛围;然而,位于本州岛北端的这处海岸,却根本成不了风景,甚至不允许点景 (28) 人物的出现。倘若勉强要摆个点景人物到这里,就只能雇个身披白色树皮衣的爱奴族老人了。像我这样身穿紫色夹克外套、女气阴柔的男子,肯定会惨遭拒绝。这里既不会被画成图,也不会被写成和歌。这里有的只是岩石和海水而已。记得好像是冈察洛夫 (29) 的经历,他在大洋上航行遇到风暴的时候,老练的船长对他说:“你上甲板看一看吧!这么大的浪到底该怎样形容才好呢?你们文学家肯定能帮这样的海浪找出一个完美的形容词来。”冈察洛夫凝视着海浪,片刻过后,他只叹着气,说了一句“太可怕了”。

正如同面对大洋的狂浪、沙漠的风暴时,什么文学性的形容词一个也想不出来,位于本州岛这条路尽头的岩石和海水,也只能以“可怕”两个字来形容而已。我撇开视线,只管盯着自己的脚步往前走。直到距离龙飞三十分钟脚程的时候,我才浅浅一笑:“早知道,还是该把那壶酒留下来才对。我猜龙飞的旅舍不会有酒,这天气冷成这样……”我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是啊,我也正在想这件事。前面不远,有个朋友住在那里,说不定会有配给的酒。他们家不喝酒的。”

“去帮我问问看啦!”

“嗯,没酒还是不行。”

那户朋友家在龙飞的前一座村落。N君摘下帽子,才进去没多久,就忍着笑意出来了。

“咱们这叫走狗屎运!他给我装了满满一壶,不止半升哩!”

“结果还真是‘余烬犹存’哩!走吧!”

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我们弯腰顶御强风,一溜小跑地奔向龙飞。才想着这条路怎么愈来愈窄了,一个没留神便一头栽进鸡舍。我愣了一瞬,不懂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龙飞到了。”N君声调古怪地说道。

“就这里?”我镇定下来,朝四下看了一圈,原来我以为的鸡舍,其实就是龙飞村落。一间间矮小的房屋紧紧挨在一块儿,相互撑持庇护,一同抵挡凶猛的暴风雨。这里是本州岛的极地。穿过这座村落,路就到了尽头,再往前走就要掉进海里。前头再也没有路了。这里是本州岛的死巷子。请读者务必牢记在心!当诸君向北走时,只要沿着这条路不断往前,就一定能走到这条外滨古道,然后路幅会愈来愈窄,再继续向前走的话,就会忽然掉到这个鸡舍一般的奇妙世界。诸君一路至此,已是前无去路。

“不管谁来都会吓一跳的。我头一次到这里的时候,还以为闯进了别人家的厨房,吓出了一身冷汗呢!”N君也这样说。

然而,这里在国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因此,我必须避免介绍太多这座村落的细节。我们穿过小巷弄,到了一家旅舍,一位老太太出来接待,把我们领进客房。这家旅舍的房间同样让我很是惊喜,格外整洁别致,绝不是用薄木板随便搭建的。我们先换上了絮棉的宽袖袍,隔着小地炉盘腿对坐,总算觉得自己重返人间。

“请问……有酒吗?”N君向老太太问道,口气语调听来十分稳重,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老太太的答案令我们很是意外。

“是的,有酒。”她很自然地回答道。这位脸型修长的老太太看来颇为优雅。

“老太太,可是我们想多喝一些哦!”N君苦笑着说道。

“请尽管喝,想喝多少都行。”老太太微笑着回答。

我和N君互看了一眼,甚至怀疑这位老太太该不会根本不晓得这年头的酒可是昂贵得很呢。

“今天刚发了配给,有些邻居不喝酒,所以我去收集回来了。”老太太说着还比出收拢的动作,接着张开两手模仿抱着很多一升酒瓶的样子,“我那口子刚刚才抱回来这么多呢!”

“有那么多酒,那就够喝了。”我终于放下心来,“那就用这个铁壶热酒。马上拿四五壶清酒……哎,太麻烦了,送个六壶来吧!”我琢磨着得趁老太太还没改变心意前,多叫些酒摆在这里才妥当,“饭菜稍后再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