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 第六章(第3/8页)

刘亮的老婆挂了电话,眼泪成串地掉下来,随后嚎啕出声,她越哭,声音越大。

刘亮走过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医生曾经说过,她要是能哭出来,病情会往好了发展。可她偏偏一个眼泪疙瘩都没掉,眼下的这场大哭来之不易,这是她积攒了十年的眼泪啊。

三天后,刘亮带着老婆赶到雪城来。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我,拉着老婆“噗通”一声双膝跪下。我吓了一跳,连拉带拽地,把白发苍苍的老两口搀起来,安顿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刘亮老泪纵横,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说:“昨天晚上,我梦见我家新源了,十年了,我第一次梦见她。女儿还是离开家时候的模样,她跟我说,爸,我的仇报了,可以放心地走了。真真亮亮的,一点都不像是梦。”

刘亮的老婆憨笑着频频点头。她打开了搂在胸前的一卷东西,是一面锦旗。一米五宽,两米长,上面写着十六个大字:社会良心 匡扶正义,神警雄风 罪犯克星。老两口说,审判罪犯的时候,他们一定出庭。

邓立钢在雪城公安局是有案底的,他被缉拿归案以后,有检举的,情况属实,罪行罗列到位,有被害人家属出现的,给他罪加一等。让他服罪,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预审工作就是靠思维逻辑,来判断供述者的清白。一句顶一句,一环扣一环,预审员要全神贯注寻找漏洞和切入点。是针尖对麦芒的近距离较量,如果说抓捕过程中,嫌疑人是在困兽犹斗,预审环节,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搏。

邓立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半闭着眼睛,由着预审员问。

预审员问:“南丰的那个案子是你做的吗?”

邓立钢翻了一下白眼:“不是。”

预审员问:“那是谁做的?”

邓立钢答:“我哪知道?”

预审员:“你怎么会不知道?”

邓立钢身子往后一仰,满脸的不在乎:“我自己屁眼流着血,哪还顾得上别人长痔疮。”

再问,他就把脑袋往桌子上撞,说头疼。看守押着戴着头套的邓立钢回牢房,石毕被看守押着往外走。听到脚镣声,邓立钢明白这是石毕被带出去审讯。

邓立钢大声说:“南丰的那个,咱们没做啊。”

看守搡了他一把。戴着头套的石毕,脚步略一停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葛守佳说:“肯定杀了,他怎么可能留活口?”

“我还不信邪了,明天我去审。”杨博说。

审讯的时候,邓立钢蔫头耷拉脑地坐在桌子旁边,杨博和葛守佳坐在他的对面。

杨博问:“你到底说不说?”

邓立钢叹了一口气:“人的寿命太短了,宇宙存在1500亿年了,我在它跟前就是一粒灰尘,不对,连灰尘都算不上。你让我说啥?”

“别跟我扯没用的,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比你活得长,有的是时间等你。”杨博说。

邓立钢两眼真诚地望着他:“你能等啊?”

“能等。”杨博回答得相当肯定。

邓立钢突然把脑门,使劲往桌面上一磕,“砰”的一声脆响,他半天没有抬起头来。

葛守佳喝道:“抬起头来,回答问话!”

邓立钢慢慢抬起头来,脑门上鼓起一个包,满嘴是血。

杨博一脸沮丧:“邓立钢这个王八蛋,这一次咬伤了舌头,缝了四针。下一次还不一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我说:“我去会会他。”

审讯室,面积十平米,四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审讯室的墙上贴着《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

邓立钢手铐脚镣在身,腰板笔直地坐在审讯桌前。看见我开门进来。立刻身体放松,靠在椅背上。

他说:“这些人里,我还是最得意你。”

“那你可真得意对了。”我顺着他的心缝说。

我让看守把他的手铐打开。把买来的红肠和熏鸡放在桌子上:“雪城最正宗的,吃吧。”

邓立钢撕开包装就吃,一口咬下去,他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奶奶的,一进嘴魂都飞了。”

“跟小时候一个味儿吧?”我问他。

他说:“我一生出来,就在烂泥里沤着。哪有吃这个的命?”

我问:“你爸干啥的?”

“锅炉工,一个月三十二块五,养活我们一家四口。自己活得糟心,喜欢喝两口,一喝就多。喝多了,不是打我妈,就是打我和我弟弟,我特别恨他。发誓好好跟他干一仗。”

我手里剥着花生米,认真地听他说。

“我偷了钱,跑到五台山去学习武术,没等功夫学成,我爸病死了,仇还是没报成。”

我问:“啥病?

“肝癌。”

“那年你多大。”

邓立钢想了一下:“十一二吧。”

他熟练地把烧鸡肢解了,有滋有味地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