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譬如朝露(第2/2页)
被越青君养了这些日子,宁悬明鲜少再出差办事,气度被养得与从前白了好一截。
然而此时握着越青君的手,两相对比,差距仍是十分强烈,所说宁悬明还是寻常人能养出的正常白,越青君便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之人才有的死白。
伤口已经让人上好了药,空气中药味盖过了血腥味,宁悬明从未有此时这般觉得这清苦的药味如此沁人心鼻,令人安心。
宁悬明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床上人,动了动唇角,还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伸手轻点在对方脸颊,触感稍硬,即便在睡梦中,此人也心神紧绷,不得放松。
“你倒是晕得干脆,自己睡去,将一切都留给我。”
“可是无瑕,我也会累。”
他有时也恨不能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病体缠绵、不得长寿的也是自己,只管有一日活一日,一切都丢给别人考虑去。
宁悬明低头,小心翼翼在越青君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的唇上落下一吻。
“无论是遥遥无期的百年,又或是眼下的欺瞒,总要等你醒来才能细说。”
床上的人颤了颤眼角,却终是未能醒来。
这一睡,越青君就睡了两日。
正如御医说的那般,当晚越青君便开始发热,温度一直升高,即便有宫人轮流用烈酒擦身,更换额头上用冷水浸湿的布巾,这温度仍旧过了一个日夜才渐渐退下去,中途御医一度觉得自己寿数兴许就要到这儿了。
当今天子虽然登基时间不久,但凭一己之力消耗宫中医官的数量却比起先祖也不遑多让,甚至已经有人想着要辞官归隐,实在是当今天子的身体让他们实在没什么信心。
好在后来越青君都挺了过来,既没烧成傻子,伤口也没有恶化,
这两日里,宁悬明干脆将政务搬到了寝宫,既能做正事,也不耽误守着越青君。
就在这样的守护下,越青君终于在两日后醒了过来。
他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嘴里还残存着苦药味,想来是才给他喂药不久。
身上的衣物也很清爽干净,应当也是换过的。
额头的布巾还浸着水,是这夏日里,唯一让越青君感受到的凉意。
窗户半开,窗外暮色悄然从窗户泄露进来,有人坐在窗前,埋首案牍中,微弯脊背能瞧出对方的疲累。
屋内灯烛煌煌,映照在那人身上,犹如夜空中月色那般温柔明亮。
不知不觉,越青君看入了迷。
直到换班的宫人进来,见到床上睁开眼的越青君,当即惊喜道:“陛下醒了!”
“郎君,陛下醒了!”
宁悬明当即丢下手中笔墨,转身回望。
因越青君在昏迷,要休息,而宁悬明要办公,灯烛多集中在书桌附近,越青君身边却只有些许余晖。
二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亮如白昼,一个灯火阑珊,却终是在这对视间彼此交汇,命运相连。
宫人匆忙去殿外喊人请御医,越青君却只望着不远处那人。
虚弱的病容终是浅浅莞尔,伸手朝对方微微勾了勾。
“悬明过来。”
“让我瞧瞧你。”
宁悬明身心疲惫,到却没什么睡意,这几日几乎没什么休息,此时见到那人醒来对自己浅笑,甚至有一瞬间恍惚。
他无数次幻想过眼前场景,以至于当它当真出现在眼前时,他却有些不敢置信。
宁悬明起身,几步上前,蹲坐在床边,与床上人视线齐平。
他伸手试图触碰眼前人,刚到半空,却又顿住。
“……当真不是我累极昏睡后所做的梦?”他扯了扯唇角,似笑又非笑。
越青君仍是浅浅笑着,一双眼眸虽虚弱,却是眸光盈盈,颇有神采。
他主动伸手握住宁悬明的手,将它置于自己脸庞,“那你摸摸我,瞧瞧我是幻是真。”
宁悬明却并未肆意摸他,只是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轻轻贴着越青君的面颊,感受着彼此温度,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体温更灼人。
宫人匆匆忙碌的动静,终是给这场醒来做出并非梦境的定义。
宁悬明反握住越青君的手,逐渐收紧,将之置于自己唇边轻轻一吻。
“醒来就好。”
他轻轻笑了笑,伸手为越青君理了理额头的布巾,静静望着他半晌,沉静的眼眸中,再无从前的纠结与怒气,取而代之的是仿若尘埃落定的安宁平静。
此前种种,皆如往日云烟,不再痴缠不清。
在朝暮般的生死间,什么誓约,什么寿数,都不重要了。
“今后你活一日,明月便随无瑕一日。”
世间情意,千般词句,皆输于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