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第3/5页)

唯余柔软和不舍。

原来,纵然是疯了,满心扭曲恶念,想要报复,想要诅咒。可到头来他要的不过是一点点安慰。这样就满足了,就还觉得大司祭高雅圣洁,全天下最好。

是啊。

他不就是一直一直,都觉得冕旒最好。

轰——

又是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熊熊业火将周遭空气都烧得变形,热浪扑面,令人窒息。

可是没有疼痛。

唯有耳边低低一声闷哼。

抱着他的身躯晃了晃。滚烫的血,如熔岩般染红指尖。

嘀嗒,鲜艳又刺眼。

嘀嗒,嘀嗒。温热的血水透过衣服,浸湿了他的胸膛。

那温度太熟悉,仿佛要将他的心也一同灼烧。

嘀嗒。

慕广寒悚然惊醒,却恍惚发现自己好像只是落入了更深的梦魇。

雷声渐渐淡去,仍有少数天火仍在缓缓坠落。

迷雾褪去,他低下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触目惊心的暗红。他有点不明白,为何顾冕旒的黑色长发,变成了柔软的银白。月纹绣样的祭司白衣,也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的劲装。

他僵硬着,向怀里看去。

燕止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一样。

“……”

刻骨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哑失无声,手背经络根根暴突,胸腔剧烈起伏,剧烈地喘息。

“……”

浑身血液上涌,冲击着理智。他拼命回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身体和嗓子都像是坏掉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半晌,他终于逼自己想起来,这里是古祭塔,是他进行献祭的地方。

深潭之中,满是寂灭之月黑红色的余烬。

天火燃尽,月被净化了,可他却没有死。

他没有死,那,谁死了?

献祭总要死人,总得有人承受无尽天火业力。

是谁……

是谁在烈火灼身中不顾一切抱住了他,用血肉之躯整个护住他?是谁甘愿替他承受那无穷无尽的因果业力,遍体鳞伤,却温柔得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不曾发出?

他手指颤抖,抚上怀中人的背脊。

黑衣之下,是皮开肉绽、遍体鳞伤的躯体,洇出道道焦污血水,没有一处好地方。

燕止的身子仍有余温。

可指尖搭在手腕之上,良久,却没有摸到脉搏。

“啊……”

那一刻心神俱裂,是谁的噩梦?冰棺之中,孤零零的尸体静静地躺着。此刻彼时,仿若轮回。

他痛不欲生,发不出一丝声音,眼眶滚烫,却落不下泪。心脏骤然被掏空,冷得浑身颤抖,他只能用伤痕累累的手徒劳紧抱那伤痕累累的身躯,将他微凉的手贴上自己脸颊。

仿佛这样就能让怀中身体暖起来,摆脱这场令人窒息的噩梦。

……

不知过了多久。

慕广寒紧紧抱着怀里人,怔怔地发呆,好像只是片刻恍惚,好像又是时光漫长没有尽头。

他摇摇头,还是想不明白。

他明明,明明,已让他先走……他缓缓抬起发红疲惫的眼,一轮明月遥挂天际,暗淡高悬。天地安静。

怀中,燕王还是很安静,睡着了一般。

这张脸,平日里如骄阳炽烈,睡着时却又如月般沉静。他望着他,手指贴在他脸上细小的擦伤,轻轻蹭着。那是他新婚夫君的脸,亦是当年小未婚夫的脸。

他总是受伤。

从小到大。

小阿菟那时才多大啊。就历经坎坷,饱尝辛酸。

可只是平平淡淡,没有丝毫埋怨,就这么对付过去了。而后来,岁月流转。大司祭也总是谦和有礼、处事淡然。

燕止就更是,总一副洒脱的样子。数次分别,乌城江边,簌城渡口,雪域北幽,他亦无怨尤,只是微笑目送。

一幕幕往事,如刀刺心。

慕广寒骤然痛得不能呼吸,终是把头埋在怀中人的肩窝,泪水悄然而下。

他还没有……

还什么都没能告诉他。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心里所想所念,从来就没有别人。

从儿时惊鸿一瞥,长大后再度相遇。数度分别重逢,最终他还是他。多奇怪啊,在这充满背叛、算计、替换、疯狂、罪孽交错的纷乱命运里,却偏偏生长出了秩序井然的缘分——

规矩地、赤诚地、坚定地,经历千头万绪辗转崎岖,还是一次一次,一步一步,只将他引向那唯一既定的结局。

宿命中,他无数次重新与他相遇。

除了他,再无旁人能入他的眼、入他的心。

还有……

顾冕旒没有错。

大司祭肩负天下苍生责任,本就无从选择。试问无从选择怎么能算有错?试想易地而处,他又能有什么别的路走?

若要归咎,也该只怪命运。可是那个时候,他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