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第3/5页)

手上做着施针前的准备,因同郡主熟了,他一旦心头发紧便忍不住嘴上喋喋不休的毛病到底还是犯了——

“我早前便同郡主说过数次了,这清目丸又非玉精碗中水,吃下利弊各半,绝不能滥用。即便丸药起了效,一旦眼睛生出不适,那也得立即合目歇息。可我所说种种,郡主一句不听……”

“痛!”

第一根针刚刺入眼周大穴,为了忍住难受而一直抿唇不语的小郡主急促地低低呼出了声。几乎同时,她起了青筋的洁白额间一片汗涔,“以往施针,不曾这样痛过……”

“郡主的眼睛,状况比我想的更加棘手。”

以针探试后,章铎语气较方才又肃了几分。

他片刻不敢误,又拿起一根金针,“我需立即再为郡主施针。此次施针,时间漫长,且会一针痛过一针,但郡主必须熬住,万不可因痛放弃,否则双目定会恶化,到时我便再精通此道,也无能为力。”

“我明白……太医令只管施针。”

小郡主咬着牙逼迫自己、慢慢将肩背上因剧痛而绷弓的力道卸去,平躺回了医榻,“我能忍过去……”

虽然郡主如此说了,但见过众多病患的的章铎并未将这句话当真。

他很清楚,她这种眼疾、又恶化到了这种地步,此刻金针入目之痛无异于生挖腐肉,便是豪言称自己曾赤身滚过钉板后仍旧面无异色的九尺壮汉,在挨过这样的两针后,也是声泪俱下、鬼哭神嚎、咬烂了不知多少条塞进嘴里的布。

因此章铎在开始前便想好了,一旦郡主因痛反悔,他就马上用针刺穴、暂封其口,然后假传是她的命令、叫人进来将她按住。

之后若是郡主怪罪……他一力承担便是。

即便见识过众多贵人的品性、知道为他们看病等同于时刻将脖颈抵于刀锋,但他还是永远无法眼睁睁看着一双还有得救的眼睛他的面前毁掉。

可极出乎他意料的是,直到第一轮施针结束,小郡主都一声未吭。

分明疼得浑身颤栗,鬓角乌发被汗珠打得湿透,身下的竹榻被抓出了长道的深深划痕,可自始至终,她真的没有再喊过一声痛。

这是章铎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扶光郡主能在一众孙辈中最得女皇宠爱,并不仅仅因为她是赤璋长公主的女儿。

“郡主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在敷完了药的双目上覆好白布,放松下来的章铎不禁感慨,“实在叫人叹……”

他话没说完,小郡主却冷不丁开口:“陆云门?”

章铎一顿,还没弄明小郡主何出此言,门外听到陆扶光声音的小郎君已经应道:“是我。”

“好痛!”

“我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章铎那句正要说出来的“叫人叹服……”突然就被小郡主突如其来的这串声音越来越高的呼痛完全堵了回去。

他茫然了几息,然后才为了掩饰无措地咳了一下,低着头走过去,为世子开了门。

陆云门同章铎周全地行了礼,接着便快步走向了小郡主躺着的竹榻。

但在离她不过半臂之遥时,少年却停了下来。

他在骑射赛后,又应了裴子瑭等人的邀,与他们同去赛马。

原本这样的场合,他鲜少会去。但今日在场者多为河东俊杰,应下此次赛马,日后他对陆扶光也会更加有用。

因此直到刚刚,他才回到陆家。

而甫一进屋,身上的外裳还没来得及脱,他就在听到陆扶光的眼疾加重后匆匆赶了过来。

少年垂下眼眸,看着自己。

乌皮靴底沾着草屑。

修身的银白骑射服在他勒住一只受了惊吓、疯扬马蹄险些伤人的马的缰绳时,被马攀胸上的金杏叶削出了一道口子。

指腹和手心也在那时被擦到了,上面是难看的伤痕。

他不想让这样的自己走到陆扶光面前。

章铎倒完全没发现陆云门的异常。

离下一次施针还有近两个时辰,因此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找个时机离开。

就在他开始默默打起告退的腹稿时,那边,小郡主突然用力地薅住了陆云门的袍子坐起来:“你为什么站得那么远!”

她不满意,便立马冲着他发脾气:“我的眼睛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少年也不辩解什么,上前靠到了她的榻边,任她将她的袍子抓得皱成一团。

听着她的埋怨,他伸手,想要碰她的手,却在看到自己指尖上的伤口时又将手指蜷了起来,最后只是垂首轻轻问:“很疼吗?”

听到他的话,小郡主忽然愣住了。

“疼……疼死了……”

再开口时,她的语气里就全是委屈了。

她松开抓着他袍子的手,像是忍了许久似的,带着哭腔将自己有多疼全说了出来:“我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骨头断了足足三根,阿娘一直抱着我,说我肯定很痛、说我遭受了大罪……可我今天,比那个时候还要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