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待我清理门户(第2/3页)
他从未见过那人,但不知为何只一眼便辨出了她的身份。
内侍刚抬起的头忙又仓皇叩下,不敢直视来人。
来人踏上御阶。
那脚步声不重,可不知因何,内侍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发出了极低的泣声。
他无法确切地解释自己为何而哭,或是因为这位骆先生之死,或是因为分明是这等至关重要的关头,这位年少的太女依旧亲自来到了这寂静无人的含元殿中。
他在心中泣道:【骆公,您的主公来寻您,来送您了。】
李岁宁无声慢慢蹲跪了下去,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人。
一别近一载,先生又清瘦许多,鬓边竟添几丝白发。
也是,若非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又怎能成就今日此局?
想到昔日种种,去岁洛阳一别,竟成最后一面。
“我来迟了。”李岁宁低声说:“也对先生食言了。”
在江都时她曾允诺过,必会让骆先生重见盛世之象,全他毕生夙愿。
“骆公……留下一言,让奴向太女殿下转达……”那低泣的内侍依旧将头叩地,声音颤哑。
听着那内侍的复述,看着眼前这张满是血污的寂静面庞,李岁宁仿佛亲耳听到了那破碎不清的声音,用最后的气力慢慢说:
【臣有愧,已无憾,如殿下不弃……来日可于枣树下酹酒一盏,臣闻见酒香,便知了。】
——便知主公平安,便知主公不弃之心意,便知盛世已至了。
李岁宁解下身上玄披,替地上之人掩去尘风。
“待我清理罢门户,便为先生备酒,备最好的酒。”
她起身:“劳烦代我守好先生,我去去便回。”
好一会儿,直到那脚步声行下御阶,内侍才反应过来,这话竟然是对他说的。
内侍忽而一凛,叩首应道:“奴……遵命!”
待他慢慢抬起头时,只见那道墨色身影将要跨出殿门。
目之所见,那道身影高挑笔直,一身束袖黑袍利落干脆,铜笄束发,通身再无其它饰物。
内侍虽年轻,却也见多了至贵之人,可此刻只这一眼,方才懂得何为真正天成之气。
她跨出了殿门,日光从四面八方向她围涌挤压而来,她踏进日光里,身影被模糊,但此气未散,如一刀利刃,划入了那无边刺目的日光中。
日西移,天渐暮。
动荡肃杀之气伴着暮色,浓重而彻底地笼罩了整座京畿。
京畿东西南北十二道城门,各自延伸出的平坦大道纵横连通城中,将城内各坊有序地切割着。
这些切割线上,先后出现了身着玄甲的兵士,他们如同春汛潮水般涌至各大要口,奔腾巡视着,必要时举刀伐道。
他们每到一处,便意味着可供李隐逃生藏匿的道路又被阻死一条。
李隐错失延误了逃出京师的最佳时机。
于含元殿中听闻大军入城时,他便该在第一时间内出城的。
但李隐实难甘心,他彼时尚在想,即便李岁宁破城而入,可他布置在城外的数万亲兵禁军,以及黔中道大军,再如何败,却总归不可能毫无还手追击之力,纵然在城中开战,他亦有相搏之力……
可是想象中的追击并未出现,李岁宁几乎毫无阻挡地杀进了皇城,她后方无有追击,前方人心自行溃散,甚至有百姓自发为她开道正名!
李岁宁由东面破城而入,自皇城正南朱雀门入宫,李隐便只能从皇城西北方向离开。
皇城坐落于京师最北面,从西北方向撤离,这本是李隐最好的选择,他从此处出城,一路往西,便可退至山南西道与剑南道……可是,如今那条路上有柴廷阻挡。
李隐杀死了骆观临,可是人虽死了,设下的局仍还在运转着,就算拼死杀出城去,他也回不了剑南道了。
他不止回不了剑南道……
西面剑南道有柴廷阻途,京师北面则是关内道朔方军所在,且那里有吐蕃在生乱。
东面是东都洛阳与淮南道……
至于南面,且不说他想从南面逃离,需要从宫城横穿整座京畿,而城中各道已被李岁宁的人手控制……单说他即便能侥幸从南面脱困而出,可南面的黔中道……果真还能作为他的退避之处吗?
李隐此时仍未能得知城外佘奎的黔中道大军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但既然再无动静,便不可能只是败了那样简单……黔中大军既已无法为他所用,那便意味着黔中道也会、或者说已经脱离了掌控!
四面八方条条皆是路,可此时……却已无他一条退路。
午后,李岁宁的大军至皇城承天门时,李隐已退至芳林门,他本可以至少逃出城去,但是紧邻皇城的芳林门禁军守卫消息灵通,得知了城中之变,见“新帝”逃至此处,竟然索性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