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马婉来信(第2/3页)
郑国公忐忑道:“子顾,你为一介文臣,而北地将士多凶悍,待朝廷又必将怀恨在心……”
“正因如此,才更要让他们看到朝廷的诚意。”魏叔易道:“由我这般身份的文臣前去,方有可能消解他们的怒气。”
关内道远不如岭南道那般地广人稀,但前者因常年面临北狄的滋扰,肩负抵御异族的重任,上下将士间便更加凝聚。
正因如此,朝廷对关内道军权的处置,便不能向岭南道那样,择选出一位新的节度使前去上任——朔方节度使惨死京中,朝廷却迫不及待让新任节度使前去把控兵权,这势必会让关内道军心逆反。
崔令安此时尚在与北狄交战,若关内道再生兵乱,倾天大祸即在眼前。
所以,他一定要去。
魏叔易已向天子求得便宜行事之权,他打算亲自护送朔方节度使尸骨北归,亲自向关内道将士赔罪,而后再从朔方节度使的部将中,择选出有能力者接任节度使之位,不易关内道兵权,以此将震荡降到最低。
即便圣册帝的确想过要借机收拢关内道兵权,却也知道于时局而言,魏叔易的提议最为稳妥,经思索权衡之后,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子顾……”段氏红着眼睛,想说些劝阻的话,但见青年周身隐现的却是甚少外露的文人风骨与决然之气,她便根本说不出反对之言,只能再次问:“你当真考虑清楚了吗?此一去,怕是……”
怕是要有去无回!
魏叔易抬手深深揖下:“儿不孝。”
这分量不能再重的三字,叫段氏顷刻间泪如雨下。
段氏一直很清楚,她这个儿子虽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资,但他自身所求却是模糊淡漠,他立于这天地之间,却并不曾扎根于这世间。
这些年来,他功成名就,二十岁余,已至旁人终其一生也难以抵达的巅峰处,可真正享受了一切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郑国公府。
他看似自我,实则没有一件事是真正为了自己,而一直在为家中图谋安稳之道。
他喜恶淡薄,待众生似乎亦如是,而段氏如何也没想到的是,前二十余年,一路锦绣满途,未曾将他打动,却值此天下存亡之际,忽而完成了他真正的转变。
如此转变,又怎能说不是天下之幸,不是他自身之幸?
子顾找到了他昔日所不理解的东西,她身为母亲也本该为他感到庆幸,可是……这于她而言,却是几乎要以失去他作为代价!
魏叔易离开后,段氏一头扎进丈夫怀中,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让他去吧……”郑国公低声叹息道:“他言门下省已不需要魏叔易,何尝不是对朝廷对天子已心灰意冷……”
他想,子顾大约已不愿继续居于门下省内,仅为天子守权而继续那些无谓之营营逐逐。
他欲北去,以文人之躯,为苍生阻挡疾风。
而如此北去,既是偿还君恩,亦是在天子面前继续保护郑国公府最好的方式。
如此为家之用意,如此为民之文心,他们身为父母,又如何能拦?
郑国公宽慰妻子彻夜。
段氏哭了彻夜,待次日天亮,却是独自扎进书房里,顶着红肿的双眼研墨,垂泪写了一封信,令人秘密送去汴州。
再一日,便到了魏叔易离京的日子。
魏叔易昨夜宿在门下省内交接公务,今晨离开门下省时,外面落起了细雨。撑着伞经过六部时,却意外地看到雨中静立着一道苍老清瘦的身影,在此等候着他。
老人也撑着伞,独立雨中。
魏叔易忙走近,正欲放下纸伞行礼时,却见老人抬起一只手压了压,示意他不必拘礼:“魏相为朝堂远行在即,怎可再为老夫淋雨。”
魏叔易未再坚持施礼,却依旧恭敬地垂首:“得太傅相送,下官不胜惶恐。”
“你这后生,也叫老夫十分惶恐啊。”
褚太傅看着面前俊逸非常的青年,叹道:“你如今变了许多,竟是不比初入官场时那般惹人生厌了。”
魏叔易笑了笑,道:“是太傅您教得好。”
“老夫何时教过你?”
魏叔易语焉不详:“太傅桃李满天下。”
而他冥冥之中,恰得了太傅那些满天下的桃李中最圆满的那一颗,无形中点化了一番。
朔方节度使之死,何以会在他心头激起如此大的波澜,乃至让他转变了长久以来的自大视角,大约便与她有关。
与她从前留下的那些事迹有关,与她时下所行之路也有关。
魏叔易这话说得不能再隐晦,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面前这过于睿智的老人好似听懂了他话中之意。
“你这后生,一贯聪明得紧……”褚太傅如竹节般分明而清瘦的手指撑着伞,另只手捋了捋银白的胡须,含笑道:“且尽量留着这条命,今日虽阴雨,却总有天净晴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