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许执与曦珠(番外1)(第3/5页)
他仍在点灯看书,细思先人的注解,提笔写落自己的想法。
身处匪患猖獗的西北,见过太多残酷,再将眼望着书页间,那些故人先师的激昂之言。
他在心里立誓,自己以后做官,定要做一个为万民开太平的官。
太年轻了,也太不知天高地厚,轻易许下这样的誓言,倘若说出,只会被那些在朝廷中浸淫多年,也曾怀揣过文人理想的官员耻笑。
冯维没有丢弃风骨,因当地州府官员贪墨,写诗指责,犹如当年被贬远离京城,最终被罢官职。
他竟也自恃清高,枉顾即将开场的秋闱,附诗攀和。
最后失去了参与秋闱的资格,前程仕途全然断送。
云州府的各级官员已将他之姓名记录在案,他跳不出去,这辈子便是一步死棋。
在那些讽刺的笑声里,他回到了那个养育他的村庄。
十年过去,他都快忘了家是什么模样。
五年前,父亲上山跟人打猎,想补贴家用,却摔落山崖,脏器碎裂而亡。临闭眼前,一直在喊他的名字,而那时他正与同窗观摩石刻拓印,并未收到消息,等赶到家里,已过去多日。
如今,母亲也两鬓霜白地躺在床上,腰因多年种地弯地直不起来,咳嗽不止。
原来她早就病入膏肓,为了不让远方的他担忧,盼他读书做官,从不提及自己的病,说一切都好。
村里流言漫传,母亲一双眼哭地红肿,抓紧他的手,问他:“二哑巴,你这么些年的书,是不是白读了?你是不ῳ*Ɩ 是做不成官了?”
他不知道,所以没有说话。
但他应该说话的。
母亲最后才不会因受不了那些非议,因他而病逝。
“阖家供他一个读书人出来,不就是要光宗耀祖的,喏,可好,这是要败倒门楣。”
“他爹从前还跟我前头炫耀,他家出个读书人了,嘁,到头来还不是要跟我们种地吗?”
“说来二哑巴得罪谁了,这以后是真的没出路了?”
他们重提他曾经的名,让他羞愧地低下头。
在曾经的恩师陈参面前,愈加低下去。
陈参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他冯维是何人,做官多年,见过风浪也经得起,而你又是何人,连个浪头都没看到,便妄想翻人家的船,你就不能忍忍,偏要去写那首诗做什么!”
“你以为一首诗,人家奈何不了你?岂知那豪门权贵,哪怕你说错一句话,便是没命的事。”
谁都没他了解这个学生,闷不吭声,却有自个的主意。
但知这世上的诸多事,都需圆滑变通。
你要直,要刚,可以,你却要有那能耐,或是有能人护着,让他人不能辩驳地接受。
当年的他,便是吃亏在此处,才连个师爷都做不成。
如今一看,那个冯维怕连他都不如,不过学问好,却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
陈参后悔不已,他好好教出的学生,此生怕是毁了。
但他不再多说,怕这个学生心气高的承受不了,会出事。
只是唉声叹气,摆手甩袖。
许执抬头,看着恩师失望远去的背影。
他默然地离开,却在半路上,有人在半坡大喊道:“二哑巴,快回家,你娘不行了!”
他狂跑起来,朝家里飞奔。
却到家里,怎么就吊起了白幡,堂屋摆着一口棺材。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忽地一巴掌打过来,落在脸上。
他偏过头去,听到哥哥的悲怆哭声:“是你害死的娘!你怎么会有脸回来,你怎么不索性死在外头,让娘以为你一直在读书,兴许走得不会这样难过!”
他无言辩解,又突地再听到一句:“我们分家!”
“我真是受够了,自你读书,家里好的东西都紧着你,爹娘从舍不得给我,便只有你是他们的儿子,我就不是了!现还连累到我和你嫂子,让我们被村里人说闲话!”
他抬起头,却看到人去屋空,许多物件摆设都被摞在一辆牛板车上,用几根麻绳捆缚,余晖尽头,负重的牛车在小道上越行越远。
他再也看不见大哥和大嫂的影子。
他们走了。
去了哪里,并没有告诉他。
独留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黑夜来临,他还愣然地站着,直到月光从破风的窗漏进来,爬向他的脚,他才动了动。
他似以往一样,除去必要事,其余时候都在读书。
他走向了东南角。
那里有一张形似长案的桌,紧挨着一个六层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满了书。
书桌和书架,皆是他十岁那年,父亲农忙时,夜里极力抽出空来,用山上伐来的桃木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