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相思引(十)已修(第3/5页)
下江陵的渡船是差役叫的,十分破败。
船上到处都是霉斑,宋矜的咳疾便越来越严重,夜不能寐。而行到一半路上时,路线开始偏离,偏偏船夫态度却十分恶劣。
就连朝廷的差役,都没有好脸。
谢敛只交代田二郎和王伯照看好行礼,将必要的东西打包好。剩余时间,几乎都花在照顾宋矜上,偶尔闲暇便在房内处理一些信件。
但宋矜缠绵病榻,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甚至察觉到,宋矜的意识都变得十分模糊,这病怕是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令他不安。
宋矜确实意识模糊。
但她不想被谢敛知道,干脆很少说话。
她夜里醒过来,耳边听见绵绵雨落在客船上,远处细碎的芦苇吹得簌簌作响。隔窗外没有月色,只有远远几点灯火,是岸上别人家的。
宋矜本有些恻然。
抬眼便看见谢敛在灯下悬腕写字,落笔时铁笔银钩、风骨宛然。青年仿佛骨子里带着岑寂的冷,十分持重内敛,便令她多余的情绪不觉散了。
她就着灯光,看了一会儿。
“你的字迹,我瞧着有些眼熟。”宋矜的嗓子咳得有些哑,才说了一句话,便又带起一连串的咳嗽,“似乎见过类似的。”
谢敛搁下笔,扶她靠坐起来。
只说道:“是学的老师的帖子,或许你曾见过……老师多年前,也是文坛大家,笔墨也有不少人学习。”
宋矜想了想,想不起来。
她又想到刚刚做的噩梦,不自觉打了个冷噤,发着呆缓神。片刻,她才意识到谢敛端着水碗,递到了她的唇边。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是暖的。
宋矜的目光,不觉落在他的手上。
他手上的伤已经好了。
屈起的手指修长有力,冷白如玉。
在她还发愣的当口,对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后背。宋矜下意识配合他,温热的水溢向唇齿,带来甘甜的暖意,干哑的嗓子顿时舒适许多。
“谢先生……”
她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谢敛那只清雅漂亮的手微僵,下意识往后撤回,将手搁在书卷上。
“抱歉,”他似乎略作思索,才重新朝她看过来,“你若还是害怕,我去找蔡嬷嬷来喂你喝水。”
灯火微晃,青年骨相清绝。
两人之间隔着一尺的距离,唯有湿冷的风钻进来,带起灯影巍颤。
但这双眼睛,莫名和梦中那双眼睛重合起来。
可惜她年幼时,从未与谢敛见过。或许也是因此,她在梦里见到的谢敛,也是面目模糊的模样……否则,她若是当真和谢敛说过这种话,还真是要命。
宋矜觉得有些头疼,微微蹙眉。
她又忍不住想笔迹想了半天,终于试探着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水杯,说道:“我不怕你,我只是……”
一时间,宋矜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确实不太害怕谢敛,至少正常的接触范围,她只对他是可以接受的。但刚刚一见是他,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但偏偏她说不来为何古怪。
谢敛无声看着她,女郎病得有些昏沉发软。
她的动作十分慢,却有些不受控制,胡乱间竟然攥紧了他的手。温热柔软的触感骤然贴过来,谢敛险些松手,却又硬生生按捺住。
“我喂你喝。”他说。
对方却抿了抿唇,露出些稚气的赌气,拽了半天才意识到不对,骤然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着的手。
女郎苍白的面颊上,浮起点病态的潮红。
她眼睛有些亮,轻声道:“可是谢先生,这样是不是不太合乎规矩,你对我太好了些。”
谢敛心口骤然烫了一下。
从前有不少妙龄女郎,以近似这般的目光看他。他从来只觉得厌烦,也无法理解那样的目光,只觉得如芒在背。但此刻,心口却有些杂乱,并非不悦的那类杂乱。
或许是因为,面前的人是宋矜。
谢敛缓缓抽出手,扶住她单薄的肩头,再次将水递到她唇边,平静地道:“沅娘若是觉得我冒昧,不必羞于启齿。”
话一出口,谢敛有些后悔。
他确有些冒昧。
她垂眼喝水,小口小口。
一时间,就谁也不肯再提是不是逾矩了。
夜风却越来越大,穿过关不严实的窗户,灯影乱晃。
眼前的女郎肩头缩紧,顿时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谢敛取下架子上的褙子,将她裹严实了,又拿了纸重新过去糊窗户。
“我没那样说。”
他听见身后的宋矜低声说道,似乎有些委屈,尾音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