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5/6页)
阉奴小心抬眼,视线对上微翘的鞋尖,镶嵌其上的宝石流光溢彩,殷红夺目。
光华刺痛双眼,阉奴不敢再看。
他迅速伏低身体,额头触地,谨慎道:“奴主恳请公子,日后得偿所愿,请留公子原一命,容许鹿氏举族守边。”
林珩陷入沉默,迟迟没有出声。
阉奴倍感压力,顿时汗如雨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至阉奴脸色发白,控制不住瑟瑟发抖,才听林珩说道:“你回去转告珍夫人,仅凭一件事,换不回两个承诺。”
阉奴下意识抬起头,撞进林珩双眼,幽暗深邃,如坠入无尽深渊。
“在上京时,我同公子齐交情莫逆,甚喜蜀国一句俗言,物有价,等价可换。”林珩面带笑容,轻声说道,“如实转告珍夫人,想必她会明白。”
“诺。”
林珩转身返回案旁,压力随之消失。
阉奴小心抹去冷汗,颤颤巍巍爬起身,躬腰退出殿外。
殿门在他面前合拢,遮去一室灯火。
阉奴长舒一口气,随侍人离开南殿,沿途都在思量公子珩话中深意,斟酌该如何向珍夫人回禀。
殿内,国太夫人向缪良下达一道密令。
“先君留给我的人,悉数详查。”
国太夫人曾为先君尝毒,为此损伤身体,再也不能生育。
投桃报李,先君宠爱她半生,薨逝之后留给她三甲强兵,还有一批宫内的人手。
经历几番风雨,国太夫人从不曾怀疑这些人的忠诚。今日之事却狠狠打醒了她,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先君的遗产既可能是庇佑,也可能是对她的禁锢和提防,为下一任晋侯留下的后手。
一旦她有不利晋国之举,这些人就会变成她的催命符。
信任多年,如何防备身后扎来的刀剑。
“在先君眼中,妻之前,我先为越人。”
国太夫人并无多大悲伤,更多是怅然,还有被戳破的自欺欺人,微不足道的夫妻之情。
“能躲过缪良在南殿下手,同谋害你之人里应外合,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
“唯有一人的命令会让他们蒙蔽我,做出背叛之举。”
国太夫人凝视林珩,锁定他的双眼。
“国君。”
他们是晋人,生死系在宫廷,自始至终忠于晋国,忠于晋侯。
“阿珩,你会成为世子,终将成为晋侯。你要牢牢记住,情爱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优柔寡断不可取,仁慈可为表不能为里,铁血强横才是为君正道。”
国太夫人神情肃穆,怅然和愤怒早已消失无踪。
“身在权力顶峰,注定为孤家寡人。先君行事无情,但他无愧晋国,无愧于后代子孙。”
怨吗?
或许。
恨吗?
并无。
情绪沉淀之后,国太夫人变得平静,心中甚至生出佩服。
生在越国宗室,身负盟约嫁入晋室,毕生陷于政治漩涡,早无半分纯稚天真。她被先君防范,也许从未有过真情,却比任何人都能理解他。
“先君睿智,今上未能继承半分。行事不够果决,总是计较细枝末节。”
国太夫人捏了捏额角,就差明言晋侯志大才疏,多疑还有些小家子气,压根不像她和先君所生。
林珩做认真聆听状,秉持沉默为上,不肯轻易插言。
对于晋侯的评价,国太夫人可以畅所欲言,指摘斥责皆无妨。他却必须谨慎。即便是事实也不能随意出口,至少现在不行。
肃州城内风声鹤唳,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越国的都城禹州,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
楚煜美名传遍上京,大小诸侯国皆有风闻。
公子煜奉天子旨意归国,车驾入城当日,大街小巷挨山塞海,人满为患。道路上车马骈阗,拥挤得水泄不通。
天公作美,艳阳高照。
雕刻玄鸟的车辆驶入城池,漆柱撑起的伞盖反射金光。伞下公子一身红衣,修长挺拔,炽烈如火。
车驾穿城而过,堪比骄阳冲碎藩篱,触目所及俱是惊艳。
“公子盛名确符其实。”
国人发出惊叹,鲜花如雨洒落,万紫千红,绚丽多彩。
花雨落向伞车,花瓣缤纷飘扬,空气中花香弥漫,沁人心脾。
前方道路愈发拥堵。
活泼的少女手牵着手围在车前,笑容欢快,声音甜美。歌声汇聚成最动听的旋律,宛转悠扬,好似黄鹂出谷。
“公子美甚!”
越人爱恨分明,性情烂漫洒脱。
少女们爱慕公子煜,便结伴拦在路中,当面诉说情怀。她们不在乎能否得偿所愿,心中所想诉之于口,入心上人耳中就是畅快。
楚煜站在车上,单上覆上车栏杆,一枚花瓣飘落肩头,被他轻轻摘下。
少女们笑容更盛。
有两人提着花篮走近,将大朵的鲜花抛洒而出。楚煜探手接住一朵,轻嗅花香,随手插入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