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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第4/5页)

那天晚上,她问他“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女人”——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薛致远买了两只金表,让她分别给赵辉和苏见仁。苏见仁那边好说,寻个由头见面,几句话说完,放下便走。“姓薛的东西,我不要。”那人还要赌气。她依然是老话:“随便你,捐给希望工程吧。”她不怕他恼。果然他反过来央求她:“我对你是真心的——”她安慰了他几句,叹些苦经,倒些苦水,哄得他乖乖收下。这表有两层含意:一是道谢,就事论事;二来也有示好的意味。薛致远那人,江湖气很重,骨子里还是喜欢交朋友。这么跟苏见仁一直僵着,于公于私都没好处。至于赵辉那边,则更多了一层意思: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一条船上的伙伴了。中国人有送表的习俗,考上大学,或是上班成人,送只表,显得郑重,也有仪式感。周琳初时不肯:“要送你自己去送。”薛致远道:“你去最合适,别人只能碰一鼻子灰。”周琳问:“为什么?”他反问:“你说为什么?”周琳不再执拗,答应下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权利义务她拎得清,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真要被打回来,大家面子上都难看,真正是从零开始了。谁知赵辉竟主动约她吃饭,她倒是始料未及了。表拿出来那瞬,她借着喝茶,挡住半张脸,不跟他目光相对。他没接,也没拒绝,把盒子摆在一边,断断续续地聊天。气氛与她原先想象的完全不同。他不提那茬,她自然也不提。那瞬她其实是有些灰心的,狗腿子,还有早期电视剧里那些妖冶的国民党女特务——她猜他必定这么看她。之前也好不到哪里,但这次无疑又敲定了一层。她竟想哭了。别人怎么看无所谓,唯独在他面前,她是存着些奢望的。他别把她想得太不堪才好。“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女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问他。其实她平时并非沉不住气的人,这些年闯荡江湖,早历练得水泼不进刀砍不入,尤其在男人面前。他真正是个例外。那晚两人一路走回去,她竟有种冲动,想向他求婚。她真是疯了呢。这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半老男人,竟激得她想要保护他、怜惜他。她想起薛致远在电话里抑制不住的得意:“再犟的人,还不是照样拿下?”那瞬,她竟差点儿对着手机吐唾沫,仿佛受辱的是她自己。她曾对赵辉说过,他弹琴时像一幅画。他必然以为这是奉承。其实不是。从画上走出来,这么形容男人似乎可笑,却是真的。她喜欢他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喜欢得要命。

“睡了吗?”他发来微信。

她走到阳台。他果然在。她换了笑容:“赵总在等我?”

“被儿子笑话一下午了,不敢在房间多待。”他道。

周琳想到“赵留香”,又笑:“晚节不保,老爸形象一落千丈。”

“就是,忒刮三,以后都抬不起头了。”他叹气。

周琳问他:“‘刮三’是什么意思?”他解释,就是难为情、尴尬。“上海话还不合格——”他说她。她点头:“要找个老师培训一下。”他朝她看,笑笑。她猜他以为这话还有下文,拜他为师什么的。其实她倒没这个意思,但还是顺着话头:“赵总上海话几级?”他道:“没测过,马马虎虎。”她道:“教我足够了。”他又笑笑。她缠着他教了几个词,贼骨挺硬、脱头落襻(意为丢三落四)、老吃老做(意为老油条)、装野胡弹(意为装蒜)……他纠正她口音中不纯的地方:“女人说上海话,口齿要清爽,语速慢一点儿,用舌尖发音,要往上提。说上海话不能往下沉,一沉就难听,俗气了——”她嘴上学着,一个激灵,那句话冷不丁又溜出来:“赵总,你觉得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谈话戛然而止。赵辉道:“我那天不是回答了?”

“我要听你再说一遍,”周琳心一横,“——说真话、心里话,不要套话、场面话。不要老吃老做、装野胡弹。”

赵辉哑然失笑:“你倒是活学活用。”

“别打岔,好好回答。”周琳豁出去了,板着面孔,公事公办的语气。本来还可以借着撒娇那层,现在也省去了,直截了当。

赵辉停顿一下,倚着栏杆:“一定要说吗?”

周琳听见他似是叹了口气。“有什么不方便吗?告诉我原因。”觉得自己像个胡搅蛮缠的孩子,大人给台阶也不肯下。

“你这么聪明,我以为你肯定懂的。”他停了停,柔声道,转向她。背对着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隐隐见到他睫毛闪了几下,似是有道光亮掠过。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与他的身影,各自笔直站着。不说,也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流转,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觉到。什么渐渐隐去,又有什么渐渐凸显出来,一点儿一点儿地。她那样经历丰富的人,被这氛围感染,竟也不觉脸红了。鼻尖那里潮了一片,心怦怦地跳。本能地想往回缩,说些话来缓冲一下,已是来不及了。他径直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