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万年和一万光年(第4/6页)

有,小聚可以看到演唱会。

我追赶大巴,拍打车门,司机急刹车,我一把抱住冲下来的小聚。

陈岩拿勺子小口地喝着豆浆。“如果你有话对林艺说,你会说什么?”

无话可说。陈岩卷起白衬衣的袖子,手腕上翻,露出两条疤痕,三四厘米粉红色的凸起。“瞧,我干过傻事。那段时间觉得自己活在黑暗中,呼吸困难,睡不着觉,每天头疼,恨不得拿刀割开脑门,看看是什么在里面折磨我。”

我放下酒杯,睁大眼睛,心脏跳得厉害。

陈岩放下袖子。“大家不理解,我有钱,生活富裕,有什么过不去的。可当时我就是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啊,整宿整宿地哭。”

她轻轻地笑了笑。“我爸去世,我看着我妈扶着棺材,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我妈去世,我扶着她的棺材,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办完丧事,我深夜回家,打开冰箱,里面还有半瓶我妈买的果汁,我拿着果汁,走到爸妈房间,床上整齐地叠着被子,枕头边放着一本书。”

陈岩抬手,往耳后捋了捋头发,我看见她偷偷擦了颗眼泪。

她说:“我崩溃了,人不是只为自己活着,那以后呢,我只有自己了,我活不下去。”

我的心越跳越厉害,像要蹦出喉咙。她也有那样的夜晚吗?跟我相似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说:“那些过不去的日子,从天而降,连绵不绝,像一条无穷无尽的隧道。我走完了,宋一鲤,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猜,让你最绝望的一定不是林艺。你对她没有话要说,那么,对这个世界,有话要说吗?有的话,就写下来吧。”

我坐到中午,才发现,陈岩早就离开了。小聚蜷缩成一团,趴在我腿上睡觉。餐桌对面,陈岩的女助理青青,坐得笔直,敲打着笔记本的键盘。

6

“你喝酒了,不能开车。”

青青五官清秀,戴一副黑边框眼镜,身穿卡其色衬衣、浅蓝牛仔裤,头发整齐,落到肩膀。这种女生,做事一板一眼,长相如同声音般平凡,平凡到让人产生错觉,仿佛见过,再想想又忘了。

我提起啤酒罐,一饮而尽,把面包车钥匙丢给青青。

第一次做面包车的乘客,我在后座折腾来折腾去,小聚嫌弃得不行,爬到副驾,撇我独自在后面。

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瘫软下来,任由身体一点点下滑,再也不想动弹。

椅背隔绝了前后的空间,秋天的枝丫与天空飞速划过车窗,从暗蓝到浅灰,直到彻底模糊。感觉昏昏沉沉,无力感沉淀,如同沿路墨色的重重山峦。

前排传来对话。

“小聚,你在干啥?”

“吃药呀,到时间啦!”

这我知道,昨晚就见到,她的小书包里有五颜六色的分装药盒,药盒上贴着一排排手写标签,注明了服用时间和剂量。

“你吃这么多药?生什么病了?”

小聚语气平淡地说:“脑癌。”

青青显然不是擅长聊天的人,我没看见她惊慌的表情,但依然感受到她的手足无措,因为她直接减速表达震惊。

青青尝试传递关心,挤出来一句:“那你多吃点。”

我心情如此悲怆,结果听到这句,差点没笑出声。翻身坐起,想打打圆场,小聚同情地看了青青一眼,说:“我妈告诉我,一个人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可以不说,比说错话好。”

青青面红耳赤,勉强转移话题:“去昆明的事,告诉你妈了吗?”

小聚点头:“跟她讲过。”

青青问:“药够的吧?”

小聚挠挠头,计算备用物资。“蓝的空腹吃,每天一次,一次三片。红的饭后吃,三顿,一次两片。粉色的最贵了,还好每天只要吃一片。”

漂亮的药盒子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好听的当当声。

“这个……咦这个……这个白的……这个……”小聚卡壳,似乎记不清楚,紧紧攥住药盒,“总之够吃,医生说,吃完这些,我就可以动手术了。”

青青问:“做完手术呢?”

小聚笑嘻嘻回答:“可能会死吧。”

车子再次突然减速,我从后视镜里看青青的表情,一张悔得想跳车的脸。

小聚反过来安慰她:“青青姐,我开玩笑的。手术再危险,我也一定能活下去的。”

她握住拳头为自己鼓劲,还从书包里掏出一套小小的白衣服:“我一定能活下去的,因为我长大了,要保护妈妈。青青姐你看,我六岁的时候,拿过空手道幼儿组冠军哦!”

她认真地抖开儿童款空手道服,衣带尾端,用金线绣着个“一”字。

青青问:“这么厉害,谁会欺负你的妈妈呀?”

小聚答:“我爸爸。”

车内陷入沉默,车窗依旧有地方漏风,呼呼呼地震动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