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万艳书 贰 下册》(6)(第2/7页)

万漪的泪水早已潸潸不绝地滚落,“哥哥,你、你怎能这样存心欺骗我?你明知我身受影儿的重托,我、我还特地对你叮嘱过,请你派人多加留意,若祝公子出现,一定要对他多加照顾,你就是这样照顾人家的吗?”

“嘘——”柳梦斋那一张被晒成古铜色的脸膛整个涨得暗红发紫,他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望一番,又索性将窗面整扇支开,而后就将万漪的双手攥入自己的手里,“来,这边说。”

万漪见他又惊又怕的模样,心不由就软了,听任他牵着步入一层层的床檐中。

柳梦斋心乱如麻,在床边坐定了便问:“死的是祝书仪,这一细节我可没和你提过,是谁同你说的?”

“你别管,你回答我,祝公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啧,你先告诉我——”

“你先告诉我!”

面对她如此执拗不屈的面目,几个月前的柳梦斋早就火冒三丈,他会吼,他会暴跳,他会冷言冷语,甚至会把答案直接从万漪的身体里摇晃出来,但残酷又密集的斗争使他成长了。假如他对付自己的女人尚且需要动怒,他还有什么本事留给敌人呢?

柳梦斋扳一扳两手的指节,动了动耳朵,拿些零零碎碎的小动作为自己找回冷静。

“好,我先说。你八成以为,是在你跟我提到祝书仪之后,我才派人去搜寻他,拿他做了这个局。蚂蚁,真不是这样。”

“那又是怎样?”

“你和我提起他的那会子,祝书仪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被抢吗,被杀吗?哪个强盗这么不长眼,现放着满城里的富翁,却去抢一个潦倒穷人,抢完了还要杀?”

“你有所不知,坏就坏在这个‘穷’字上……”

“这又是什么意思?”

柳梦斋半天不吱声,万漪急道:“你要说就痛快说,这样前思后想,莫不成又在编什么谎话,预备要骗我吗?”

她从他细微的表情里捕捉到受伤的痕迹,便暗暗懊悔不该接连口出不逊,但她不得不硬起心肠,否则就既辜负了书影的信任,也辜负了佛儿向她披露内情以挽救柳家的诚意。

柳梦斋从未见万漪这样子咄咄逼人,就仿佛另一个陌生女人借用了她的面貌似的,足可见其怒之盛、其怨之深,什么都安抚不了她了,除非真相。

他沉叹了一声,“蚂蚁,我说出来,你一听便知,这绝不是谎话,没这样编谎的,人编不出这样的谎来。”

于是他便从那一日,从她那个“舅舅”的不期而至开始讲起,他回顾了她的崩溃,还有他内心的愤恨。听至此处,万漪已隐隐明白过来,“大爷,你、你是不是把我舅舅他给……难怪,那日我回家,娘还在念叨,说小舅明明要来京城探我们,怎地左等右等人也不到……”

柳梦斋接着缕述自己遣手下向“打问万漪姑娘的穷汉”复仇,却阴差阳错累及了某个生人。“那时我根本就不知这人是谁。紧接着我到你这儿来,好巧不巧,你就提起了祝书仪,榫卯全扣上了。而我想,人死也不能复生,何不利用其特殊身份把徐钻天和詹盛言推到台前?你也清楚,我留门倾覆已在旦夕间,一朝被清算,无数的徒子徒孙也难逃一劫——百花宴刺案一出,牵累了多少人?而祝书仪一个人的死,或许就换来这些留门弟子的生路,也不枉我手上白沾了一条性命。于是我就瞒着你,设下此计。前因后果就是这样,我都说了,没丝毫隐瞒。”

万漪但觉五脏六腑都翻滚了起来,她要的是事实,事实就摆在这里,犹如宴席间被烹煮好的异兽,离奇又丑陋,从死气沉沉的眼眶后瞪视她,静候着被她吞掉。

柳梦斋等待了半日,忽见万漪把脸栽进了掌心里,湿润的水迹由她指缝间溢出。他连忙倾身拥住她道:“小蚂蚁,怪我,全都怪我。”

“不,不怪你……你只是替我气不过而已,我舅舅他……他活该!无数次,我巴不得他……我只是没胆量自己下手。但可怜祝公子……哥哥,你利用祝公子之死去打击仇家,也不能怪你,就像你说的,你和老爷子身上承担着太多留门弟子的性命,也只可抱万一的希望去挽救。但、但本不该……细细推想,其实全都是我的错。”

泪水冲走了她新结起的硬壳,她又变回那个他熟知的姑娘,柔弱、婉媚、慧意解人,也擅长归咎于自身。他赶忙拦住她道:“我一开始不想和你说实话,就是怕你往这面想!听着,不许把什么都往自个儿身上揽,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怎么不是?祝公子一事,我早该同你说清楚,再见影儿的当天,我就该同你说!还有那一天我舅舅现身,我为什么那样失态呀!要不然你也不至于被气昏了头!啧,我就不该提起幼年遭人侵犯的丑事……不!哥哥你再想,祝公子本已脱去了苦役身份,过上安乐生活,何至于再度漂泊无依呢?还不是因为安国公垮台吗?这又从何而起,是因为我偷了他的信呀!此外,凤姑娘、珍姑娘,还有窑子街来的七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