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7/9页)
季明枫刚拔出剧毒,正值病弱,察觉不出她在外头是有的,然蜻蛉是何等灵敏的影卫,必定知道她此时正立于屋外柳荫中。她却偏同季明枫提起她,想来是以为她不会武,站得又有些距离,绝无可能将二人言谈听入耳中。可偏生她耳力素来比常人强上许多。
她觉着自己应该赶紧离开,终归事已至此了,她不该想知道他们为何竟会谈起她,也不该想知道季明枫私下里究竟如何看她。
却在举步时,听到了季明枫微哑的嗓音自轩窗后响起:“她只能做一个天真不知世事的郡主,我却不能要一个天真不知世事的郡主。”压住了一声咳嗽,“她没有能力参与王府的未来,早日离开才是好事。”
成玉停住了脚步。
屋中重回静默。
半晌,蜻蛉再度开口:“那孟珍,便是有能力参与王府未来的人吗?”
季明枫没有回答。
蜻蛉低低一叹:“此事其实是我多管闲事,但承蒙殿下一直当我是朋友,我今日便僭越地多说一句吧。世事如此,合适你的,或许并非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或许并非是合适你的。殿下你……既然执意如此选择,只希望永远不要后悔才好。”
这一句倒是难得得到了季明枫的回应。
季明枫咳了一阵:“红玉和我……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你今后也不必在此事上操心了,她在王府也待不了多少时候。”停了一停,放低了声音,似在自言自语,但成玉还是听到了那句话,“她离开后,也不大可能再见了。”
房中又静默了片刻,蜻蛉轻声:“殿下就不感到遗憾吗?”
季明枫的语声如惯常般平淡,像是反问又像是疑问,他问蜻蛉:“有何遗憾?”
那就是没什么遗憾了。
成玉微微垂眼,接着她快步离开了那里。
季明枫和蜻蛉的对话,有些她其实没太听懂,譬如蜻蛉那两句什么合适的并非想要的,想要的并非合适的。若这话说的是交友,似乎交朋友并不一定要考虑这许多。但季明枫的那几句话,她倒是都听懂了。
原来季世子突然讨厌了她,是因她“天真不知世事”。一个“天真不知世事的郡主”,对他、对形势复杂的丽川毫无助益,而他不交对他没有助益的朋友。
季世子大约还有些看不上她,觉得她弱小无能,他也并不希望她在丽川王府长待,甚而即便往后他们因各自身份再见一面难于登天,他也不感到什么遗憾。
哦,他原本就挺烦她,往后二人再不能相见,他当然不会有什么遗憾。
她从前倒不知道他是这样看她的。但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方才她为何要停步呢?
蜻蛉问季明枫,殿下其实并不想这样罢?他会如何回答,大体她也能料到,着实没有留下来听壁角的必要。果真他回答蜻蛉的那些话便没有什么新鲜之处。
但再听一遍总还是令人难受。
可那时候她却停了步。
明知会难受却为何还会停步呢?难道她还指望着他面上表现出的那些对自己的厌弃是缘于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走出那片拒霜花林后,她拿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本《幽山册》敲了一记额头,敲得有些沉重,脑子都嗡了一声,然后她责骂了自己一句:“你倒是在发什么梦呢?”
日暮已至。拒霜虽未到花期,但园中自有花木盛放,被夏日的烈阳炙了一整日,此时再被微凉的暮色一拢,一凉一热之间,激起十分浓酽的香气。是白兰香。
成玉想起来前头的小树林中的确生着一株参天白兰,乃是棵再过几十年便能化形为妖的千年古树。她日日上南书房那会儿,很挂念这棵树开花时会是如何卓绝的美人。微一思忖,也不急着去外堂同蜻蛉会合了,踏着浓酽花香一路向着那株古白兰而去。
只是没想到今日竟很有听壁角的运势。
依稀可见那株古白兰飘飘的衣袂之时,有两个熟人在前头不远处挡住了她的视线。负手而立的是孟珍,拿个药铲正掘着什么的是那日成玉在流泉瀑扑蝶时与她有过错身之缘的圆脸侍女。
二人今次依然用了南冉语交谈,依然提了她,依然是圆脸侍女在狠狠地抱怨她。
大意还是那么个大意,说世子的大事里头瞧不见她这位郡主,世子中毒命悬一线之时瞧不见她这位郡主,如今世子安然了她倒是假惺惺来探病了,便是用着一张天真而又故作无知的面孔纠缠世子,真是十分可恨讨厌。
成玉因曾无意中听过一回孟珍同她的侍女议论她,明白孟珍自恃身份,其实不愿多评点她。但令成玉感到惊讶的是,今次孟珍竟破了例,忍着厌烦与不耐说了老长一段话:“中原女子便是如此,素来娇弱无用。中原确是英雄辈出,男子们大体也令人敬佩,但中原的女子,却不过是男子的附庸罢了,被男子们护着惯着,个个都养成了废物。”露骨轻蔑透出话音之外,“连天子成家的贵女也不过如是,自幼养尊处优安享尊荣,”冷冷嘲讽,“那张脸倒长得好,不算个废物,是个宠物罢了,不值一提,今后也大可不必再提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