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的文学创作(第6/9页)

不过,莫泊桑在《一生》中的社会批判意识与社会视野毕竟有限,他所叙述的故事与他所描写的生活空间,带有一定的封闭性,基本上是封闭在女主人公所生活的白杨田庄或田庄附近的范围里。她到科西嘉蜜月旅行与到巴黎寻找自己的儿子都是插曲性的,除了她到达科西嘉时遇到一个崇拜拿破仑的船长外,几乎没有其他的社会政治细节,这样,在小说里,与雅娜正常的生活理想相对立的现实,就不可能是社会性的、阶级性的,造成雅娜的悲剧的,并不是社会阶级的原因,而只是道德性的,更确切地说,是个人品质性的原因,即因为她遇上了一个道德败坏、品质卑劣的丈夫。如果她所遇上的是贵族阶级中像她自己的父亲那样的人物,她的命运就可能是另一个样子,或者,如果她的儿子能像某些贵族子弟那样,不浪荡到极端的地步,她的命运也可能有所不同。在作者的笔下,使得雅娜一再失望幻灭、晚年境况凄清的,就是这一对父子。

莫泊桑在作品中所表现的思想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他笔下这一对父子情况尽管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他们都是肉欲的奴隶,他们对淫乱浪荡生活的迷醉是造成雅娜一连串不幸的根由,因此,在小说里,与雅娜的严肃生活理想相敌对的,实际上不是别的,而是人的本能的肉欲。在这里,作者安排了一对带哲理性的矛盾,即严肃的理想主义与粗俗的肉欲主义、官能主义的矛盾,对于这一对矛盾,莫泊桑力图进行一些探讨,表示自己的立场与态度,然而,由于他本人在这方面的弱点与思想局限性,他必然陷入不可自拔的矛盾与混乱。他一方面以无情的暴露的笔法,写出子爵追求肉欲的丑态,站在雅娜的立场上,对他禽兽般的行径表示愤慨、予以谴责,另一方面,他又把淫欲的过失表现为人皆有之、不足为奇,即使雅娜的父母这对生活幸福、白头偕老的夫妇,过去彼此也有过对对方不忠的私情;他一方面让雅娜代表着纯洁、柔情、道德、规范,而对乡间普遍存在的淫风、男女之间婚外的丑闻、“污秽的兽性”感到厌恶以至愤恨,另一方面,他又把人类的性行为与大自然里其他类别的两性结合加以等同,并通过人物之口宣传“生殖是大自然的法则”,为乡下人两性关系的混乱开脱,还有意安排了一个不近人情的神甫,把他那种禁欲主义的狂热描写到令人反感的地步,实际上对他进行了批判。莫泊桑在《一生》中提出了“情”与“欲”、“灵”与“肉”、社会道德与自然本能的矛盾问题,但他未能做出明确的回答,他的态度与立场是游移不定、含糊不清的,这也必然带来小说在主题思想上的含混。既然他并没有解决上述两个对立面的矛盾,而且,他的女主人公尽管不幸,但正如罗莎莉所指出的,她并没有为面包而辛劳,并不像穷人那样难以生活下去,因此,他在小说的最后也就这样模棱两可地做出结论:“人这一生,既不像想的那么好,也不像想的那么坏。”

《一生》中的“情”与“欲”、“灵”与“肉”这一对矛盾的构想本身与自然主义从生理角度对人的观察有关,而要在这种基本构思下写出一对夫妇的矛盾与命运,作者就不可避免地要把婚姻生理学带进文学的描写,这决定了《一生》具有明显的自然主义的特点。自然主义从生理学角度所进行的描写并不等于黄色描写。在小说里,作者并未陷入色情的细节描写与渲染,但人的生理变化与春情、性冷淡与性觉醒、夫妻之间性生活的协调与不协调、官感与本能、怀孕与生育以至动物的交配,都在作者的观察与表现的范围之内,并占有相当重要的篇幅,这些婚姻生理学的内容,使《一生》堪称自然主义文学的一部代表作。

《一生》是莫泊桑从事长篇小说创作的第一次尝试,却显示出了作者圆熟的艺术技巧。雅娜漫长的一生是通过几个主要的生活事件表现出来的,全貌中突出了重点,在结构上甚为得体。在人物塑造上,莫泊桑对雅娜的欢乐与伤痛,对她的精神状态、感情起伏、心绪变化的描写深刻而细腻,并带有自己的感情色彩,显示出高超的对妇女心理的刻画功力。特别能给人艺术享受的是作者对自然景色的描写,当然,他对某一方面的景色总是力图写得周全而详尽,这又多少带有自然主义描绘的特点,如海上之景,一天之内的各种变化几乎都被写全,而作为雅娜心绪寄寓所在的白杨田庄,其朝夕之景、四时之貌、欣欣向荣与萧索凄清之气更是被他写尽。

《漂亮朋友》是莫泊桑长篇小说创作的最高成就,写于1884年下半年,1885年4月开始在《吉尔·布拉斯报》上连载,同年5月以单行本出版。小说问世后,受到读者热烈欢迎,短短几个月间再版了三十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