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16/17页)

大家对她都视而不见,似乎压根儿就不认识她。更有甚者,鸟太太远远地对她怒目而视,低声对丈夫说:“谢天谢地,我没有挨着她坐。”

笨重的马车摇摇晃晃起来,又重新上路了。

起初,大家缄默不语。羊脂球连眼皮也不敢抬。她这时既感到气愤,恨这些同车人伪善地把她推进了那个普鲁士人的怀抱,又感到羞愧,后悔自己让了步,遭到了那家伙的玷污。

不一会儿,伯爵夫人打破这难堪的沉默,转向卡雷-拉马东太太说:

“我想,您一定认识德·埃特雷勒夫人吧?”

“是的,我跟她是朋友。”

“的确迷人可爱!她非常出类拔萃,学识极为渊博,通晓各种艺术,歌唱得好,绘画也很精彩。”

棉纺厂主正在与伯爵闲聊,在车窗玻璃震响的杂音中,不时可以听见息票、到期票据、手续补贴费、到期等等这些字眼。

鸟先生夫妻在玩纸牌。这副牌是他从旅馆里顺手牵羊偷来的,它在旅馆不干不净的桌子上蹭来蹭去已有五年之久,早已是满身油污了。

两个修女从腰带上取下长串的念珠,一同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嘴唇随即急速地嚅动,而且越动越快,咕咕哝哝背着祈祷文,快得像是在进行比赛;她们还不时吻一吻一块圣像牌,吻完再画一个十字,接着,嘴唇重又快速地嚅动。

科尔尼代坐在那里沉思,一动也不动。

马车行驶了三个小时,鸟先生把牌收了起来,说了一声:“肚子饿了。”

于是,他的老婆拿起一个用细绳扎着的食品包,取出一块冷牛肉,麻利地切成整齐的薄片,两口子就享用了起来。

“我们也吃点东西吧。”伯爵夫人说。大家欣然同意,她便打开为其余两家准备的食品包。其中有个椭圆形的罐子,盖上有一只彩釉的兔子,表明里面装的是野兔肉,那肉鲜美之至,还拌着其他的碎肉末,棕色的兔肉上还流淌着白色的油脂。食品包里还有一大块瑞士产的干酪,用报纸裹着,报纸上的“社会新闻”四个大字,还印在油乎乎的干酪上。

两位修女从包里取出一段香肠,它散发着浓浓的大蒜味。科尔尼代同时把双手插进他肥大外套的口袋里,从一个口袋里掏出四个煮鸡蛋,从另一个口袋里取出一块面包。他把蛋壳剥去,往脚下的干草里一扔,就吃起鸡蛋了,蛋黄的渣子沾在他的大胡子上,就好像一颗颗星星。

羊脂球今早起床时匆匆忙忙,慌慌张张,什么都没有想到,她见这些旅伴心安理得在享用美食,不禁义愤填膺,怒火中烧,几乎喘不上气来。她火急攻心,全身发抖,一连串骂人的话已经涌到嘴边,却因为气急败坏竟一句也吐不出来。

没有人看她一眼,也没有人想到她。她感到自己已被淹没在这些衣冠禽兽的轻蔑里,这些家伙先是把她当作祭品献给普鲁士人,而后又把她当作一件无用而肮脏的东西抛弃掉。这时,她想起她那只篮子,里面装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有两只油亮油亮的熟冻鸡,有馅饼,有梨,还有四瓶波尔多红葡萄酒,这些东西全被这几个混蛋一扫而光了。然而,绳子拉得太紧总要绷断,这时,她气到了顶点,怒火却陡然平息下来。她只感到自己快哭出来了。她拼命忍住不哭,全身绷得直发僵,她像孩子似的把呜咽往肚里吞,但泪水还是往上涌,在眼圈里闪闪发亮,终于,两颗大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缓缓流下。随后,泪珠又源源流出,在脸上淌得更快,随即一滴又一滴按顺序落在她那滚圆的胸脯上,就像从岩石缝里渗出来的一颗又一颗水珠。她直挺挺地坐着,两眼呆视着前方,苍白的脸绷得紧紧的,只希望别人不要看她。

可是,伯爵夫人偏偏都看在眼里,便对她丈夫使了个眼色。伯爵耸了耸肩,似乎在说:“有什么办法呢?这可不能怪我。”鸟太太则露出幸灾乐祸的微笑,咕哝了一句:“她觉得丢脸,所以哭了。”

两位修女把吃剩的香肠卷在纸里,又开始做祈祷。

科尔尼代正在消化刚吃下去的鸡蛋,两条长腿伸到对面的座位底下,身子往后一仰,两臂交叉在胸前,微微一笑,那神情似乎是说他想出了一个捉弄旅伴的妙法子。果然,他打起口哨吹着《马赛曲》。

大家的脸色都阴沉下来。毫无疑问,这支平民大众的歌曲,很叫他身边那几位上层人士极不高兴。他们立即就烦躁起来,恼怒起来了,一个个仿佛都要大声嗥叫,好像狗听见了手摇风琴的声音就要狂吠一阵。科尔尼代见此情状,就越是吹个没完没了,有时,还故意把歌词也唱出来:

对祖国的爱最为神圣,

将我们复仇的手臂引导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