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22/36页)
【二七一】
问:“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
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本体未尝有动。”
【译文】
有人问:“乐是心的本体,不知遇到父母故去,哀悼痛哭之时,心中的乐是否还存在呢?”
先生说:“必须大哭一番后才能快乐,不哭便无法快乐。虽然痛哭,但心安理得之处便是乐,心的本体并不为之所动。”
【二七二】
问:“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赞《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先生曰:“圣人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于良知同,便各为说何害?且如一园竹,只要同此枝节,便是大同。若拘定枝枝节节,都要高下大小一样,便非造化妙手矣。汝辈只要去培养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异处。汝辈若不肯用功,连笋也不曾抽得,何处去论枝节?”
【译文】
有人问:“良知只是一个,然而文王作《卦辞》,周公作《爻辞》,孔子写《十翼》,为何他们对于《易》理的看法不同呢?”
先生说:“圣人怎会拘泥于教条呢?只要大体上是出于相同的良知,即便各为其说又有什么害处呢?好比一个竹园里的竹子,只要长着竹子的枝节,就是本体上的相同。如果拘泥于具体的枝节,非要竹子每一节的高下大小都一样,就不是天地造化的妙用了。你们只要用心去培养良知,只要良知相同,其他方面有差异也无妨。你们如果不肯用功,就好比种竹子连笋都发不出,还谈什么具体的枝节?”
【二七三】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
柴鸣治[439]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是世间大慈的父。”
鸣治愕然,请问。
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叟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叟只记得舜是我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叟亦做成个慈父。”
【译文】
乡里有父子俩打官司,请先生裁断。先生的侍从意欲阻止,先生却听着他们说。话还没说完,父子俩就抱头痛哭离去了。
柴鸣治进来,问道:“先生说了什么,使他们那么快就悔悟了?”
先生说:“我说舜是世间最不孝的儿子,瞽叟是世间最慈爱的父亲。”
柴鸣治很惊讶,请教先生为何这么说。
先生说:“舜时常认为自己最不孝,所以才能孝顺;瞽叟时常认为自己很慈爱,所以做不到慈爱。瞽叟只记得舜是自己从小养大的,现在为何不能让自己高兴?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后妻改变了,还以为自己能够慈爱,所以愈发不能慈爱。舜则一直想到父亲在自己小时候如何爱自己,如今不爱自己只是因为自己不能尽孝,所以每天考虑自己为何不能尽孝,所以愈发孝顺。等到瞽叟高兴的时候,只不过恢复了心中原本慈爱的状态。所以后世称赞舜是古往今来最孝的儿子,瞽叟也就成了慈爱的父亲。”
【二七四】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440],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译文】
先生说:“有农夫来向孔子请教时,孔子并非预先有知识来应对他,心中只是空空如也,只是孔子根据农夫所问来判断是非,帮他分析,农夫便能够明白。农夫自己知道的是非,是他内心本就有的天赋准则,即便如圣人那般聪明,又怎能增减得一丝一毫?农夫只是不自信,孔子帮他一分析,是非曲直就一览无余了。如果孔子跟农夫讲的时候,想要告诉他一些知识,就不能使他悟到自己的良知,反而将良知与道一分为二了。”
【二七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