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19/36页)

先生正色曰:“这是我医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过了十数年亦还用得着。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坏我的方子!”

是友愧谢。

少间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门稍知意思者,为此说以误汝[428]。”

在坐者皆悚然。

【译文】

一位学友问:“我想在静坐时,将好名、好色、好货等病根逐一找出来,扫除干净,恐怕这是割肉补疮的做法吧?”

先生严肃地说:“这是我治病的方子,确实能去掉人的病根。即便有再大本事的人,过了十几年也还用得着。你如果不用就放下,不要糟蹋了我的方子!”

这位学友十分惭愧地道了歉。

过了一会儿,先生说:“我猜这也不是你的想法,一定是我那些略通皮毛的弟子这样说,误导了你。”

在座的学生都十分惊恐。

【二五九】

一友问功夫不切。

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

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

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麈尾提起。一日,其徒将其麈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禅师寻麈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麈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

少间,又一友请问功夫切要。

先生旁顾曰:“我麈尾安在?”

一时在坐者皆跃然。

【译文】

一位学友问先生,功夫不真切应该怎么办。

先生说:“学问功夫我已经一句话和你说明白了。为何现在越说越远,找不到学问的根了呢?”

那位学友回答说:“我已听你讲过致良知的功夫,但还需要进一步说明。”

先生说:“既然知道致良知,又有什么需要说明的呢?良知本就明白,实实在在下功夫即可。不肯用功,只在言语上说来说去,越说越糊涂。”

那人说:“我正是想请教讲明致良知的功夫。”

先生说:“这也必须你自己去探求,我也没有别的方法可讲。过去有一位禅师,有人来问佛法,他就把拂尘提起来。有一天,他的徒弟将拂尘藏了起来,想看看他用什么方法说法。禅师找不到拂尘,只好徒手做了个提拂尘的样子。我说的良知就是这个说法的拂尘,除了它,还有什么可以提起的呢?”

不一会儿,又有一位学友来请教功夫的要领。

先生看看旁边的学生,说:“我的拂尘哪儿去了?”

一时间在座的人哄堂大笑。

【二六〇】

或问“至诚”“前知”[429]。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430]。圣人不贵前知,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邵子[431]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译文】

有人向先生请教《中庸》里的“至诚”“前知”。

先生说:“诚是实在的道理,只是一个良知。实在的道理妙用流行就是神,它的萌动之处就是几。所以周敦颐说‘具备诚德、感悟神化、通晓几微,即是圣人’。圣人并不注重事先知道,即便是圣人也无法免于祸福,圣人只是知道事物的前兆,遇到事情变化能够通达而已。良知则没有前后,只要知道事物的前兆,便能解决所有问题。如果有一个要想事先知道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利避害的念头。邵雍硬要追求事先知道,终究是利害之心没有除尽。”

【二六一】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译文】

先生说:“无知而无所不知,心的本体原本就是如此。好比太阳何尝有意去照耀万物,然而却无物不照。无意去照却无所不照,便是太阳的本体。良知本来无所谓知,而今却要其有知;本来无所不知,而今却怀疑其有不知。只是对良知不够相信罢了。”